两人刚说了一句话,突然一个仆人跑进来道:“老爷,苏州南北货行的陈老板来找。”
    胡应麟就见王穉登原本灿烂的笑容稍稍僵在脸上,然后连忙又笑着说:“这些个商人都是些粗鄙无文的,托他们办点事情,办好了不就成了?还总是在后头催促些什么?”
    正说着话就听外头仆人呵斥:“老爷在里头会客,不许进去。”
    又有人大嚷:“我们小本生意,这钱欠了多久了?是还是不还,王老爷总要给个说法不是?”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人一路推搡,中间一个白胖的生意人,还带了几个打手,吵吵嚷嚷,王家仆人拦不住他,一群人总算是走进门来
    陈老板进屋后狠厉的神色才稍稍收敛,对王穉登先鞠一躬,然后笑道:“王老爷是体面人自然不会赖我们小店铺的生意,不过在商言商,咱们还是把账先算清的好。”
    “王老爷可是说了每月给我五两银子,这玉条屏,这琉璃杯子,都是上等的好货,我等费尽力气为老爷给搬来了……”
    王穉登脸都黑了,皱眉道:“待会儿我跟你算,不要耽搁我会客。”
    那陈老板被请了出去,但多半没走远,直接在偏房等着。
    胡应麟听的都呆了,问道:“王朋友这些家具都是租来的?”
    王穉登原本还想骗胡应麟入股,用他的名气当个招牌,哪想到出这么一桩?
    现在骗钱是不成了,他只能强行解释道:“我四方游历惯了,哪里能带上许多家具?都是倒一地,便在当地租借,更加方便不是?”
    胡应麟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能点头。
    胡应麟自然不敢再投钱,两人胡乱说了几句,胡应麟拱手便告辞。
    他走出院子时就见王穉登怒气冲冲的进了偏房,不一会儿还听到王穉登和那陈老板的吵架声。
    胡应麟顿时心中庆幸,甚至对王文龙有些感激,要晚一步他可就把自己的棺材本给投进去了。
    五天之后,《苏州旬报》头版头条:《名仕王穉登修阁,钱财不知所踪》。
    报导一出,瞬间引起市民轰动。
    王穉登这厮又没啥背景,有这么一桩大新闻,王文龙自然要去凑凑热闹。
    他直接找南京当地低级官员帮忙调查长吟阁的情况,很快发现实际上那阁子被王穉登买下之后到现在还是一片废墟,连一片瓦片都没有换过。
    业余记者又上门调查,原本王穉登热情接待,但等那官员出表示自己记者身份,询问他钱财用到哪里,王家瞬间变脸,甚至直接把记者给赶走。
    王家奇怪的举动自然引起百姓热议,而《苏州旬报》接连三期连续报道对此深挖,渐渐发现更多内幕:王穉登走了一趟江南集资至少二万两,筹钱之时他模糊许诺可以还本,但只给最早出钱的人付了少量利息。
    《苏州旬报》把事情报了出来,瞬间引起轰动。
    不少江南有钱人看报纸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连忙跑到南京去要账,王穉登直接闭门谢客,据说人早就跑了。
    接着更多消息汇总而来,原来这王穉登在苏州的房子、摆设甚至奴仆都是租的,而且他还留了个心眼:
    在南京雇佣些伶俐的奴仆小厮到苏州去装场面,又在苏州雇佣些伶俐的人物带到常州去,这年头信息不畅,王穉登就靠这样办法骗了一两个月,居然没被发现。
    这事情还不好告,因为王穉登筹钱的说法就是重修长吟阁,只是模糊许诺这些钱会帮助向上运动,用来做生意,但并没有留下具体文书。
    王穉登这种骗法在历史上多半就是无果而终,本来就是搬不上台面的东西,把事情拖上几年,王穉登人都去了,再怎么查?
    而这些山人名士就这么靠着名声骗一骗,居然就能入袋几万两银子,别说是普通老百姓,就是一些官员也深以为奇,此事迅速成为苏州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甚至一路传入京城。
    此时京城之内正在爆发妖书案,这次的妖书不是《续忧危竑议》,而改了个名字叫做《解忧危竑议》,不管叫什么名字,反正都是大概内容,同样闹得天翻地覆。      万历皇帝、太子、福王、郑贵妃,内阁里头的朱赓、沈鲤、沈一贯全都被牵扯进去。
    此时正为此焦头烂额的万历皇帝从太监处意外得知了苏州的事情,只觉得生气又好笑。
    好笑是这事情太过荒唐,如此拙劣的骗术居然就能从江南那些有钱人身上刮来几万两银子,生气则是他觉得这些山人果然无法无天,自己下《逐客令》还是下的太晚,要不然也不会发生第二次妖书案。
    万历皇帝由此对清除山人更加重视,再次明发上谕,要求严格执法。
    很快京中市面上都设了哨卡,询问行人籍贯工作,有无故入京师者马上拿入有司审问。
    京城的相关衙门本来就缺少官员,而且还要调人去查妖书案,一下又多了这么多工作量,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直接导致一两年之内京城之中几乎不再有山人活动,市面上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但也有坏处,这一两年连唱戏的外地戏班都不敢往京城跑了,外地的裁缝、货郎、磨刀匠也都逃之夭夭,怕在路上走着被抓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就关进去。
    话题中心的王穉登却是游刃有余,他捞了上万两银子,而且早就是老油条了,知道会有麻烦,早做了准备,所有捞到的钱都被他东藏西藏,没有一分钱放在长洲老家和南京的宅子里,那些要债的人打破了他的家门掘地三尺,啥也没找到。
    王穉登打算把这些钱慢慢的放出来行贿,在官面上得些方便,多半不会被抓进牢里。
    他六十多了,光是靠这些藏起来的钱到处吃利息也能潇洒到老。
    而那些被王穉登骗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
    “真是侥幸。”
    苏州,王文龙的家里,沈璟沈瑄以及从浙江跑来的胡应麟聚会一堂。
    胡应麟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般举杯说:“这次若没有建阳事先提醒,让我长了个心眼,此时我多半也把钱财投到那王穉登处了,这一杯我谢过建阳。”
    “不当谢不当谢,我也不过是把消息稍稍分析了一下而已。”王文龙谦虚的推脱。
    “建阳这一分析,可是保住了咱们上千两银子呀。”沈瑄也笑着说道。
    胡应麟道:“当时我还没眼力,甚至怀疑建阳所言。”
    “我当再敬建阳一杯。”
    这时王平保也从外头进来,笑道:“文龙,福州会馆送礼过来,说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王文龙连忙起身,众人一起出门去接。
    王文龙这次在王穉登行骗过程中可不只是帮了沈胡二家,他及早把王穉登行骗的内幕报道出来,让王穉登行骗时间大大缩短,许多人提前反应过来,观望着没有给王穉登投钱,要不然王穉登能骗到的数字说不定能达到三四万。
    还是因为这年头的投资渠道太狭窄,有钱人除了在家乡买地之外,但凡出去做点生意就容易被骗,于是分外容易相信有名望的人物。
    像王穉登这样曾经有大名的读书人真心想要骗钱,运作得当,能造成的伤害不是后世可以想象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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