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李国助从日本刚刚回来,杨天生也带着礼物来拜访李家和王文龙。
    杨天生问道:“建阳,如今这开海禁海之事闹得福建人心惶惶,你们《旬报》为何不写篇文章站站立场?咱们弟兄都快没活路了1
    王文龙看向李国助问道:“李家是什么想法?”
    李国助说道:“先看看朝廷的风声如何吧。”
    杨天生在一旁冷哼一声:“李家做的大生意,开不开海有何区别?自然能够不疾不缓。”
    李旦集团现在已经不再和日本人做生意,而是凭借自己福建最大海商的身份直接巴结上了在东亚大肆扩张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挣得盆满钵满,禁海对于小商人来说是封死了他们的出路,但是对于李家这样的大海商集团来说总有出海的路子,反而可以减少竞争对手,其实对禁海李家暗地里是支持的。
    但李国助已经执掌家务两年多,装相的本领也学到家了,知道自己表明支持禁海肯定会得罪福建的同行,自然不会承认。
    他道:“咱们都是福建的海商,我李家怎么不想着桑梓都过上好日子?但朝廷文书压下来,我小小李家又如何能够抵挡?”说完之后李国助便慢慢喝茶,再看不去看杨天生的脸色。
    正在这时就听外头潘秀进来道:“先生,李大哥,姚园客来了。”
    “请他进来。”王文龙说道。
    姚旅激动走进院子,手中拿着一份稿纸说:“建阳,我写了一篇反对禁海的文章,你快快将之刊登到《旬报》上1
    这一次带头表示应该禁海的刑部主事南居益有东林党背景,他的上书一出,已经在朝中引起很大反响。
    南居益观察了一段时间的福建海防局势,认为接下来福建的海面一定会进入混乱期,一方面欧洲人会试图占据不受大明控制的港口,另一方面繁忙的海运会养活大量海盗,这些都会使得朝廷所控制的海洋之利锐减。他以为虽然现在开海还有收入,但是长久来看,从月港获得的利益终究会“不足为募兵之费”,还不如早些禁海以弭盗源。
    南居益并非幸近小人,他出自渭南大家,当朝的尚书南企仲、南师仲是他的亲伯父,南居益的曾祖和曾伯主都是进士,南居益同辈之中也有不少考上黄榜之人。
    有这样的背景南居益的这篇文章就不是纯从自己视角写出,可以说代表着一部份东林党人甚至一部分福建本地官员的看法。
    但是这可就绝了福建人的生路,在许多福建人看来朝廷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饿死穷死,也好过要他们出去作乱。
    姚旅这样还希望通过开海扩大殖民地的民族主义者更是直接被激怒,读了邸报之后就义愤填膺的写文章反击。
    王文龙仔细看了姚旅的文章,姚旅虽然激动,但是笔下还算有准,他也承认了南居益等人所说的开海的弊端,但是接着表示福建的四大平原养活如今福建的人口十分困难,朝廷该如何说服福建人放着台湾岛这么一个大粮仓不用,而是片板不许入海,全部蹲在福建挨饿?
    姚旅直接举了建瓯白莲教起义的例子,表示如果不开海,不需要海盗打来,福建本地的起义就会不断。
    此时建瓯的白莲教起义刚刚被平息,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之所以败落的如此之快,是因为起义领导者吴建防护工作做的太差。起义刚刚开始他就被几个混入起义军队伍的江西兵给刺杀了。而跟从百姓看到这么一个“冠冕加身”的“无为皇帝”轻而易举就被杀,瞬间失去信仰,于是起义飞速被镇压。
    王文龙请姚旅坐下道:“园客兄文章写的很好,《旬报》可以帮助发表。”
    姚旅却还是气愤说道:“这次若是把海禁给实施了,我中华文明将失去一大扩张机会,断断不可1
    一旁的李国助安抚说道:“园客先生息怒,这事还在两可之间。”
    “有这样想法就让人心寒了,”姚旅摇头说道:“我还以为建阳的《民族国家论》在京城流传,京中的官员会懂得些要对外殖民的道理,却没想他们还是如此。”
    王文龙道:“他们未必不懂,只是身在其位,自有考虑。”
    王文龙之所以比姚旅心情平静,是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海禁动议大概率不会实施。
    历史上从万历末年开始,朝廷就一直传出要实施海禁的消息,但争议实在太大,福建海禁要等到天启四年南居益上任福建巡抚后才会实行,而且没实行两年就又放开了。      原历史上都做不到,如今福建的海商还有《葡萄牙国史》《民族国家论》等书作为理论武器,团结度比原历史上还要更高,此时想要禁海即使南居益亲自来也不一定能办到。
    王文龙无视了在一旁看戏的李国助,对杨天生建议道:“杨兄可以调动福建海商的力量,泉州《商报》等海商报纸这几年间已经资助了大量的士人,其中也有一些考上功名的,他们同《商报》也有香火情分,杨兄可以让他们去代表福建士人请愿发声。”
    “也只能如此了,”杨天生无奈说道,“我立马就去《商报》联络。”
    杨天生和姚旅离开之后,王文龙又看向李国助:“李兄,我看这次海禁成不了,泰山大人若是太过帮助禁海一派,传出去肯定在福建得罪人。”
    “真个成不了?”李国助问道。
    王文龙笑着说:“你想想金上的性子,哪怕告诉他继续开海过几年沿海就会闹倭寇,今上就能舍得把月港督税撤除?”
    李国助瞬间明白了,笑道:“父亲要我顺势而为,我尽量拖延就是。”
    福建的商人没什么话语权,但是福建的名仕还是有点儿能耐的,此时的东林党人中有不少就是福建人,而且其中一些出生底层,最早都是靠给泉州漳州的海商报纸写稿子才换来生活费的,如今海商报纸求他们为小海商说两句话,为了避免留下坏名声,他们自然不能拒绝。
    而此事也很快就从开海禁海之争,转变为政治派系的斗争。
    浙党是支持开海的,徐学聚的态度鲜明,开垦台湾开放海禁都要继续推行下去。
    而以梁永为首的税监代表了万历皇帝的利益,万历可以在月港收税,但在开垦台湾上捞不到什么好处,梁永又大概率收了荷兰人的钱,所以这些人话里话外鼓吹放弃台湾岛,但是要坚持月港开海。
    东林党之中虽然有一二福建成员支持开海,但是以南居益为首的一群人则认为开海会养虎遗患。台湾岛本是化外之地,开拓之后也会成为海盗聚集之处,他们对这两者全都反对,甚至连台湾岛上的开拓村落最好也放弃,将百姓迁回大陆,若是不回的则视之为海外奸民。
    南居益其实是一个挺有能力的官员,他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也并非头脑一热,相反他的说法在历史上来看也没错。
    明廷越到晚期越是处处要用钱,面对海上势力的威胁注定力有不逮,只能选择海禁这种被动保守的防御之举,反正都要禁,晚禁不如早禁,早些禁了,还能少养几个海盗。
    而东林党中还有一派人也支持南居益,但却并不是为了大明的海防,而是想要搞党争,徐学聚在福建做的最大两件事情就是启动台湾移民以及推广瓜菜代,如果能把台湾移民之事给搞黄,竟然能够用之攻击徐学聚,顺便把徐学聚后面的浙党也扯进来。
    王文龙天天看着报纸上的论战,既觉得无奈,也觉得忧心。
    这是一场党争,也是一场理念之争。
    王文龙自然坚定站在开垦台湾、开放海禁的一边。
    原因还是纯粹的唯结果论,东林党人退缩固守的选择历史上做了,结果呢?他们想牺牲福建人去保大明,结果大明也没保住,最后居然还一群在他们阻止之下偷渡海外的福建人在他们反对开垦的台湾岛上金银出了个根据地,反倒延续几十年的大明国祚。
    王文龙明知道禁海是条死路,自然不会傻到再想往这条路上走。
    台湾岛是个风水宝地,以后还会成为福建粮仓,没有不占下来的道理,即使朝廷不去开发,福建海商也会自发行动。
    若像历史上一样,等海上开发台湾岛有了相当成果才被朝廷所接纳,那时郑芝龙已经有了一支自己的武装力量,朝廷想要调动台湾的资源还得经他盘一道手,还不如一开始就自己来弄。
    现在福建的衙门已经在台湾岛上建立了民团,建立了基于三一教的监督会,这开局比历史上可是好的太多,这是王文龙和徐学聚等人一力促成的心血,好不容易经营到这样的程度,哪怕是万历皇帝支持的继续开海同时放弃台湾岛的选择王文龙也不能接受。
    几天之后开海禁海之事在福建的报纸上已经吵到白热化程度,而此时蛰伏许久的王文龙也终于准备下场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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