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杨汝常,王文龙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万历皇帝的口谕就送到了钦天监,两头受气,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他终于发现这一次的舆论攻势远不是之前的监正面临情况可相比的,此君的第一想法是赶快脱身。
    没过多久进程中便传出小道消息,杨汝常跑到工部询问泗水祖陵的安稳情况。眼看又要入夏了,祖陵会不会发大水呀?
    京官闻知这消息纷纷想笑,杨汝常明显是想借口修陵跑去江南。
    而钦天监里头的天学世家瞬间急了,一大群天学官拜谒了杨汝常的府邸。
    而第二天,杨汝常再不去问南方之事,而是上书维护钦天监的权威。
    钦天监就是个人情衙门,几大世家都是彼此通婚了,二百年的有点儿什么消息,早就内部传播开了,杨汝常在钦天监厮混了二十多年,几大世家手中也不知抓了他什么把柄,总之杨汝常只能咬着牙站在他们这边,连带着整个钦天监也众志成城。
    紧接着钦天监春官正贝昇在《顺天时报》上发表文章,大谈修改历法之思路,另外便是强调国朝之所以不让民间学习天学的重要性,如若天文学在民间广泛传播,“则人人有说天解乱之策也,置天人感应于何处?”
    然后便是礼部员外郎冯烶上书,直接攻击王文龙:
    “王文龙何许人也?一介稗官,如何敢言天文之事?”
    礼部和钦天监本就是同气连枝,冯烶的仪制司正是和钦天监之间接洽的部门,此话自然是在和钦天监打配合。
    修历也是礼部负责的,召王文龙进京参与修历的文书就是礼部仪制司所请。
    钦天监这一群世家官员都是长居京城数百年的,真的团结起来,其能量连东林党都不敢小视l。
    王文龙的这篇文章真是把这群钦天监官员给逼急了,威胁、联合、发声,所有手段都使了上来。
    真够给王文龙面子的。
    京城,某四合院。
    范守节提着些腊肉、风鸡推开了饭堂的门。
    “二弟,前日老家来的亲戚送了些土产,我给你拿来了。”
    进门他就见弟弟范守己穿着整齐,正打算出门。
    “你要去哪儿?”范守节问。
    范守己笑道:“去见利玛窦讨论些事情。”
    范守己这些日子都在和南堂交流中西方的天文知识,乐在其中。
    范守节一下紧张道:“兄弟,难道不见近日京城中钦天监已联络了许多人手,历法天文之事如何不放他一放?”
    “他联络了人手又如何?难道我范老虎还怕他!”范守己大笑,对兄长拱拱手直接出门。
    范守节想说什么,但是范守己早就甩手离开,让他只能自喟自叹。
    范守己的能力很强,但是他的强悍性格使得他在官场上颇受折磨。
    当年范守己好不容易爬到江南学政,因为和地方上的读书人对干,所以被赶到山西,在山西坐稳又因为得罪豪强而被地方上参他蛮横而调任,而最让范守己受伤的一次是十多年前升到陕西左参议,眼看就要一步踏上督府,转年便被言官攻击,直接被贬湖广茶陵知州。范守己的刚强性格让他混到即将告老还只是个清贵的太仆寺卿。
    “范大人来啦。”范守己来到宣武门外的南堂,立刻受到李之藻的欢迎。
    范守己笑问:“王建阳和邢士登不在教堂中?”李之藻回答:“士登去礼部应卯,建阳去了报社。”他邀请道,“范兄这边走,看看昨夜我观测的天文结果。”
    这两人都是同样的学者性格,对科学具有热情,几天的交往下来,已然成为至交好友。
    别看李之藻天天泡在教堂中,其实他每天的公事占据了主要精力,即将外放开州知州,做天文学研究的时间都是在业余抠出来的。
    李之藻引着范守己走进屋子,屋中摆了一大堆利玛窦从欧洲带来的天文观测仪器,屋子又狭小黑暗,李之藻走路晃晃悠悠,没走两步便踩到一个丢在地上的六分仪,摔倒在地,而且摔倒时双手搓在砖头地上,立刻满手鲜血,。
    “我存!没事吧,快起来。”范守己连忙上前扶起。
    李之藻却摆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屋子太暗了。”
    李之藻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观测天象,几乎整夜整夜不睡觉,这年代的天文观测非常费眼,李之藻现在已经搞出重度的近视,十米之外不辨牛马,而且因为夙兴夜寐,他才三十几岁就头发白,原时空到五十多岁时,李之藻几乎全盲,但他对此却毫不在意。
    范守己连忙扶李之藻到一边坐下,道:“观测结果待会儿再看吧,你先休息一会儿。”
    他叫来信徒给李之藻清理包扎手上伤口,随口问道:“近日可有什么新鲜事情?”
    李之藻摇摇头,另一个跟随利玛窦学习天文的文人说:“建阳先生有篇新文章,今日才发的。”
    那文人从拿来一份《管窥》,范守己翻到目录,就见上面关于天学的文章总共两篇,一篇是许仲琳所写,另一篇则署了王文龙的名字,标题为《天学计算之大论》。
    范守己先看了许仲林的文章,发现文章词藻不错,内容是夸奖钦天监知错能改,主动修改历法,在天学理论上却没有什么过多内容。
    再翻到《天学计算之大论》,他眼睛一扫便知道这篇文章大体在讨论天文内容,李之藻也凑过来眯着眼睛艰难看了一会儿,笑说:“这篇文章似有些意思,咱们一块儿看。”
    范守己见他辨认字迹都有些艰难,将报纸递给那位人说:“大家都感兴趣,不若麻烦这位朋友读来。”
    那文士点点头,看了内容一眼,念道:
    “自从元灭以来,天学家皆奉郭守敬为宗师。本朝之《大统历》也是用郭家方法编汇而成,然而时代更易,理论精进,三百年前之方法,断不有恒久无错之说。”
    “今年之中,欧洲之天文学进展迅速,其中新方法新技巧迭出,其实以超过三百年前郭守敬之水平。”
    “有人以为,郭守敬乃中土之人,而欧洲所传之天文学皆外人所作,故而修订中原历法只能用郭守敬之理论。”
    “此言是不知当年郭守敬亦是与回回、色目诸多学者交流,取百家之长而后能成一代天学宗师。闭目塞听者,反而不解郭法之大道也。”
    “钦天监近日有主动改历之论,笔者同意实乃大大进步,可以加之鼓励。”
    “但笔者以为,改历依旧沿用郭守敬的方法,是有金铁却用木石,此次改革,应该主动引进欧洲之天文学方法,以促本朝之天学进展!”
    文章读到这里,那文人的声音越发迟滞,李之藻和范守己两人也是越来越惊讶。
    李之藻不敢置信道:“建阳这是在贬斥郭守敬的方法?这可要彻底和钦天监撕破脸了……”
    范守己同样是稍稍惊讶,但紧接着他却脸露一丝笑容:“且看下去,我倒要看看王建阳想怎么解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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