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叙乃侯府世子,自幼送上道观,修习天赋极佳。
    晏叙性子淡漠冷清,师弟师妹敬他却不亲他,在偌大的道观,他形单影只,看上去有些寂寥。
    在十六岁独自下山为人渡化,傍晚才回道观,今日在常走的路上捡到一只烧焦了的兔子。
    晏叙看了会儿,打算离开,却瞥见它微微抖动的眼皮。
    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将它带回去——做个伴。
    这只兔子伤的很重,像是被业火焚烧过,他的治愈术对她没有半点作用。
    晏叙叹息自己的多此一举,总归会死的,只不过晚几天罢。
    可它坚强的超出他的预料,并且逐渐生动起来,黑色的短毛褪去,露出了她被烤的花白的皮。
    他给它搭了个温暖的窝,可它没有皮毛御寒,每次见它都是瑟瑟发抖着。
    于是晏叙将它放置衣襟中,他走哪儿怀里都带着团绵软。
    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他很是怜惜,指尖每每在快要触及它时又缩回去。
    他怕碰疼了它。
    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它长出了细软的毛发,看起来是脆弱的、可爱的、令人心软的。
    在确定她伤势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将它放回窝里,轻轻的将手覆上它的脊背,动了动手指摩挲它的皮毛,它会转过身来,轻轻咬他指尖。
    痒痒的,他更喜欢它了。
    晏叙总是喜欢抱它,他能感受到它温暖的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他不敢用力搂紧,虚虚的圈住它,任由它的小爪子勾住他的衣裳。
    可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在某日变成了一位明艳少女,趴伏在地,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他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血液冲顶,脸霎时变得爆红。
    晏叙臊的忘了御剑,跌跌撞撞的绕了大半个圈跑去寻求师傅的帮助。
    问他何事,他垂着头磕磕绊绊只道:“有、有妖。”
    见素来沉静自持的弟子变成这样,老道士领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晏叙的寝房捉妖。
    破门而进,师傅在看见少女的一瞬,蹙眉缄默,他遣散弟子,同他道了句:“命中注定的劫,罢了罢了,照顾好她吧。”
    她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朝他绽出抹大大的笑容:“我是乔唯,你呢?”
    他扯了扯嘴角:“晏叙。”
    海晏河清,畅叙幽情。
    晏叙没有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见着乔唯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保持沉默寡言,用余光观察着她。
    乔唯要买些什么,做些什么,晏叙都会替她买好,陪她去做,乔唯性子活泼,心思单纯,渐渐的晏叙对她倒也没有那么陌生。
    道观需要弟子下地劳作,其曰: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晏叙每每出门,乔唯都会跟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各扛一把铁楸去务农,她倒没有抱怨过一句。
    这一日乔唯不知在何处听到了“朋友”这个词,回来后就活学活用的同晏叙说:“咱俩是顶顶好的朋友。”
    晏叙倒茶的手一抖,泼到了桌面上,他放下茶壶,将杯子递给她:“谁同你讲的?”
    乔唯反问:“难道不是么?”
    晏叙抿唇,他曾经对朋友这个词没有概念,觉得可有可无,如今听她这么说,心跳都漏了拍。
    晏叙摇头:“还不算是。”
    她忙追问:“那如何算是?”
    晏叙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心事愿意和对方分享,遇事会替对方着想,这应当就是朋友。”
    乔唯懊恼的垂下脑袋,声音细细的:“可是我没有什么可分享的呀…”
    她悄悄瞥了晏叙一眼:“我以后会努力为你着想的,那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么?”
    她为何想着自己能为旁人做什么,而不要求旁人为她做些什么呢?
    晏叙瞅着她乌黑的发,心口似乎有什么发了芽,他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自从答应了和她做朋友,她当真事事和他分享:“晏叙!晏叙!我在小路上看到了蚂蚁搬家!”
    晏叙就被乔唯拉去看了好一会儿的蚂蚁。
    “晏叙,你一大早去干嘛了呀?”
    晏叙每日起一大早,快正午才回来,乔唯中途醒来找不见他人,心里会有些失落。
    他将布包搁在桌上:去上早课了,后又去务农了会儿。”
    :“可洗漱过了?”
    晏叙突然问蔫蔫的乔唯,看她这样子刚起床不久。
    :“小厨房里给你热的粥估计也没喝吧。”
    乔唯点头,随着晏叙去了小厨房,晏叙边做饭边督促乔唯洗漱,然后被压着吃了一大碗饭。
    乔唯觉得撑,二人就着弯弯绕绕的小道消食,两岸是绿油油的禾苗,整整齐齐的看着也养眼。
    他们到了菜地,乔唯径直去看前几天栽种的丝瓜,丝瓜架还立在原地巍然不动,可丝瓜藤还未抽芽缠绕上架子。
    :“它好慢呀,阿叙”
    :“是你心急了。”
    乔唯微仰头蹙眉看着他,看出她的不满,晏叙笑了笑道:“万物皆有其生长规律,就如唯唯般,不可能一夜之间同我一样高。”
    乔唯了然牵着晏叙的袖子打道回府。
    师弟师妹们有暗中调侃晏叙与乔唯,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并且打赌说乔唯会成为晏叙的妻子。
    这些事情当事人还并不知晓,可风声大了便传到了晏叙的耳中。
    晏叙冷着脸训斥了他们,罚他们抄课本,于是一时间这些传言倒也销声匿迹。
    千瞒万瞒,可乔唯还是知道了。
    乔唯:“阿叙,他们说我是你的妻。”
    乔唯脆生生的嗓音吓得晏叙一激灵,他神色不自然的别开眼睛。
    晏叙:“都是些玩笑话,莫要放在心上。”
    乔唯:“噢,那—”
    晏叙匆匆打断她的问题:“不是说要下山看看么?”
    乔唯被前几日裁制的衣裙勾起了兴趣,也忘了这回事,晏叙稳了稳慌乱的心跳,陪着她下了趟山。
    去成衣铺拿走了几日前定制的衣衫,陪她到西施阁挑了几样首饰,买了几盒心仪的胭脂,她现在又立在陈记糕点铺看着那些点心咽唾沫。
    晏叙哑然失笑,带着乔唯去买她爱吃的小糕点,届时晏叙已经两手都提满了东西,集市好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
    乔唯好奇的凑到皮影戏摊前,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摊主口技了得,各种声音听起来活灵活现,在大家的叫好声中晏叙终于找到了那抹鹅黄的身影。
    他就站在不远处等她发觉,发觉他们已经走散了。
    她看的聚精会神,待皮影戏到了尾端,她伸手去拉一个人的袖口,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时,面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她连忙道歉,踮起脚尖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晏叙。一张又一张脸看得她头晕眼花,这时她终于看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晏叙。
    她钻出人群,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阿叙,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跟上我了。”
    乔唯小心的觑了眼他的脸色,只见他茶褐色的眼瞳捎上了几分薄冰
    她讪讪道:“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晏叙点点头:“还要再逛逛么?”
    乔唯瞥了眼晏叙手上提的东西,羞愧道:“不用了,我不想你变穷。”
    晏叙听她这么说,不禁莞尔:“这倒不会,我从不缺身外之物。”
    晏叙的确没有说大话,他从不用忧虑钱财,身后有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族人挥霍浪费到下辈子都花不完。
    可乔唯终究没有再逛下去,她觉得晏叙在安慰她,一个道士怎么想也不可能家财万贯。可她却没有了解这所道观的来历及道观众人的身份…
    他们大包小包回到道观,乔唯已经累的不愿意动弹,就着糕点吃了几口匆匆午眠去了。
    在道观的日子平静又乏味,她又是个静不下来的主,乔唯也经常去找其他人玩闹,晏叙也默认她的顽劣。
    在修习完后就去找她,她倒好,和那些弟子打闹笑作一团,晏叙不好过去打搅。
    乔唯眼尖,瞅见了仙鹤般风骨的少年,发带伴着马尾被风扬起,连阳光都格外偏爱他一点,为他镀了层浅浅的金光。
    :“晏叙!”
    乔唯突然喊道,众人朝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一向冷淡沉默的大师兄浅笑着看他们玩闹。
    气氛一瞬间有些许寂静,彼时的少女就像一只自在的风筝,裙摆翻飞,义无反顾的向他奔去。
    众人:……
    完了,小唯这是在找死啊…
    可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展开双臂接住了她。
    画面很唯美,日薄西山,青山连绵,有情人终成眷属……咳…
    众人:!!!
    天呐,我们看见了什么???
    乔唯朝他们摇手:“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儿。”
    晏叙礼貌的向他们颔首,一高一矮两身影愈走愈远,留下众弟子面面相觑。
    再过几日便是晏叙生辰了。乔唯掐着时候,打算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乔唯这几日出去的愈发频繁,每日早晨起的老早,叼着包子就跑出去了,再回来差不多是正午。
    晏叙叫住了兴冲冲的乔唯,好看的眉头一皱:“这几日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她抿着嘴神秘兮兮地笑:“我不告诉你。”
    晏叙奈她不何,让她去净手,自己给她舀汤,照看乔唯的这几年他厨艺大涨,每道菜都能讨她欢心,晏叙心里也暗自满足。
    她埋头喝汤,不经意的问:“阿叙,你喜欢你的师弟师妹们么?”
    晏叙:“嗯。”
    那就好,她继续道:“你喜欢热闹么?”
    晏叙:“尚可。”
    乔唯笑笑,不反感就行。
    :“阿叙,有一种糕点,叫蛋糕,是用奶油和面包制成的。”
    晏叙道:“唯唯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去买。”
    晏叙不喜糕点,对这些并不了解,他以为蛋糕是近日推出的新花样,那些食材也从未听过。
    乔唯:“那是我老家的糕点,是过生辰时吃的。”
    晏叙睫毛微颤,他还不知道乔唯的生辰呢……
    从前是不重视生辰,而后是男女之防不好过问。
    晏叙如今迫切地想知道关于乔唯的事情,他喉结微动:“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乔唯咀嚼着,侧头笑道:“农历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晏叙记到了心里。
    他全然忘了再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时间咻忽而过,就在今日,乔唯神秘兮兮的起了个大早。
    九月七日,晏叙想,这一日他能记忆到迟暮之年。
    奇怪的生日歌,一碗长寿面,一个大大的“蛋糕”,炙热的篝火晚会,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有条不紊的节目演出…
    乔唯从始至终都在他身边,告诉他吹蜡烛、许愿。
    她带头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在他鼻尖,于是大家笑闹着相互抹奶油,一双双热呼呼的手紧紧握住,围绕着篝火跳舞。
    晏叙侧首去看乔唯,她被抹成了只小花猫,笑得尤为灿烂。
    乔唯察觉到了晏叙的视线,看向他,在火光的映射下,二人目光纠葛,显得青涩炽热
    乔唯嘴唇翁动,她的声音全然被大家的欢呼掩盖,他低下身子,向她倾斜。
    :“你许的什么愿望?有没有关于我?”
    耳畔是她温热的气息,耳根募然一红,晏叙直起腰,她不得不微微仰头,目光清棱棱的,竟比月华还皎洁几分。
    乔唯看见他张口,却听不清他的声音,不由得皱眉。
    晏叙说,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日是乔唯,今朝亦是乔唯。
    竹声沙鸣,皎月似钩,人声喧哗,心如尘酒。
    大家欢快玩耍,直到黎明撕破黑幕,朦朦胧胧洒下第一束光,收拾完残局,才慢慢散去。
    晏叙搀扶着喝多了的乔唯,她的发髻乱了,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问:“昨晚高不高兴?”
    晏叙:“很高兴。”
    乔唯听罢嘻嘻笑个不停:“那你昨晚许的愿望是什么?”
    忽然她的手指抵上他的唇,眸光迷离:“嘘,别告诉我。”
    她将脑袋撞在他胸膛,显然醉的不成样子:“告诉我,愿望里头有没有我?”
    他索性将她横抱回去,垂目看了看她绯色的脸:“有。”
    她满足的弯弯唇,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二人青涩懵懂的感情渐渐破土而出,昔日精心浇溉,长出朵花儿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晏叙接到派遣,亲自起身去王员外府邸,为他死去的妻子超度。
    他不得已带上了眼巴巴的乔唯:“此行不可顽劣”
    她乖巧的点头,晏叙这才放下心来,二人被等候多时的仆人接洽,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朝府邸而去。
    乔唯掀开帘子,看着胡同内走窜的人群,倒也安分。
    隐隐的她听见有人在说些什么,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
    妇人1:“可惜了,天妒红颜,见不得人间恩爱人。”
    妇人2附和:“是啊,夫妻这十来年伉俪情深,听闻早些年挫折不断,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呢,如今却也遗憾…”
    妇人3叹了口气:“别说了,这样的事情单听着就令人泪目,细想——”
    随着马车的远去,乔唯没听清她们最后的话,远远看见一片白,乔唯的瞳孔骤然缩小,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直到二人被请下马车,乔唯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对上了晏叙担忧的目光,乔唯牵强的扯开嘴角。
    :“若是害怕,我便带你去客栈休息,不过得等我些时候。”
    乔唯急忙摇头:“不,我不害怕,就是有些心神不宁,跟着你我才安心。”
    晏叙颔首,下马车后扶着乔唯下车,二人见到了眼眶红肿、面色憔悴的王员外,晏叙有条不紊的安排诸多事宜。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坐定超度。
    乔唯静静地等待,恍恍惚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眶募地一红——姐姐。
    和周悯鸷快要终成眷属的美丽女子,她长眠在不周山的桃花林。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潮水般汹涌澎湃,她神色却异常平静。
    乔唯窥视王员外,他同周悯鸷一样难过,她还看见了王员外的岳父岳母。
    她的心间猛的一颤。
    她呆呆的坐了好久,直到太阳下山,换了月亮盯梢,周边有隐忍的抽泣。
    她看见了王员外的亡妻——秦素素,她的阴魂无助的飘荡在她颓丧的丈夫,与悲痛的父母身边。
    乔唯朝她招手,秦素素飘了过来,声音空荡而虚无,辨不出情绪:“你看得见我?”
    乔唯点点头,她迟迟不肯离去,估计是有什么想说的,倒不如帮她一把,别耽误了轮回。:“你还有何遗言?”
    秦素素朝她下跪,声音如泣如诉,这才有了些实质,招来阵阵阴风。
    :“劳烦姑娘,同我苦命的父母说声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为二老养老送终,望保重身体,莫要让女儿走的不心安。”
    乔唯点头,只见她看向王员外瘦了一圈的身形,呜咽道:“同我夫君说声,素素食言了,这次先行一步,下辈子定不负王郎…再找个续弦,安度余生。”
    乔唯记下了,心口闷闷的:“姑娘安心去吧,再晚些会耽误轮回的。”
    秦素素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霎时间销声匿迹了。
    晏叙这时候睁开眼睛,额汗在火光映射下晶莹剔透,仆人忙牵他起身。
    晏叙心头怪异,那股无形的阴气像是妥协了般,去了地府。
    王员外与秦素素的父母围着晏叙,乔唯也过来了,她定定的看了会儿晏叙:“秦姑娘托我同她的父母与丈夫说几句话。”
    她说罢,只见苍老的老人恸身大哭,趴伏在棺木上,看着令人揪心。
    而孱弱的王员外似笑似哭,模样疯癫。
    乔唯叹气,微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着,抬头看见了晏叙宽慰温和的面容。
    二人推辞了王员外的马车,晏叙想陪着乔唯稳定心绪。
    起初她怅装无事,问了些无足轻重的问题,隔了好久她都没有再说话。
    晏叙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他没有问,快到山脚下时乔唯才说:“阿叙,我命不好。”
    她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些低落:“我的命是乔姐姐给的。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是半妖,血脉不纯,人间忌讳,妖界唾弃。我被姐姐保护的很好。”
    :“可我却害死了她,她死在新婚的前一天。”
    :“我本该死的……”
    晏叙就在这时拥住了她:“唯唯这样好,你是该长命百岁的。”
    晏叙听她浅浅叙述时,心就像被揪了一把,酸涩疼痛。
    他低头无限包容道:“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跟你干系不大,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也会承受不住的。”
    他语调似谓叹,乔唯红了眼,眼泪泅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没有人会这样的宽恕她…
    世间情动,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晏叙带着乔唯去看了场人间的昏礼,宾客盈门,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他们稳住跳的飞快的心脏,胡诹自己是娘家席的。
    这时乔唯好奇的问:“阿叙,你觉得你以后的新娘子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着实大胆,他臊的脸红,抿着嘴唇不答。
    晏叙其实有想过,他未来的新娘子是什么样的,可曾经总觉得看不清面目,如今倒是清晰起来了。
    是眼睛水汪汪的,鬼主意多的,古灵精怪的,总爱逗我笑的。
    是喜欢穿艳丽裙子的,是笑起来有梨涡的,是有虎牙的。
    是半妖,是乔唯。
    晏叙任由乔唯牵着他的袖口,带他东窜西跑,他对她,向来是没脾气的。
    她讨了不少喜糖,一颗接一颗的吃,晏叙担心她吃坏牙,全部没收了。
    晏叙捏着手中的糖,心中微痒,解开糖纸,倒是吃了一颗。
    甜,倒是不腻,就像此刻看着她红彤彤的笑脸一样。
    此时无声胜有声——
    师傅派人前来,晏叙不解的跟着去了。
    卜震子如今快五百岁,窥破天机,擅卜卦,可解奇星怪象,被奉为半步神仙。
    其膝下仅一关门弟子——晏叙
    晏叙心跳不稳,他来到卜震子身侧恭敬的行礼。
    卜震子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一眼便可窥探人心。
    他如何不知他重视的徒儿已动凡心。
    卜震子颔首,晏叙才站立在他身侧,他听见卜震子道:“异世魂魄,十世轮回,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晏叙抿紧了嘴唇,心中不安渐重。
    卜震子:“卜昌,你可知其意?”
    晏叙垂头:“弟子不知。”
    卜震子抚须笑道:“装糊涂。你可知那半妖的真实身份?”
    他倒也不同晏叙卖关子:“她乃天道之女,下凡历劫。”
    晏叙兀然睁大眼睛,天道之女!
    他看着晏叙面容紧绷,摇头叹息:“而今,若想不误她劫难,与她断绝关系罢。”
    :“莫要误她仙途。”
    晏叙晃了晃身形,如鲠在喉,他艰难的问:“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师傅。”
    卜震子目露哀切:“你与她这一生,瓜葛不浅,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为师帮不了你。”
    晏叙是怎么走回去的呢?他也忘了。
    回去便高热不止,闭门不见。
    他回想曾经的爱慕,苦笑连连,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林箐芙这日看见务工回来的晏叙面色不正常的潮红,便细致的照顾他。
    少女心思最易堪破,晏叙如何不知林箐芙对他的爱慕,便也没了曾经那么抗拒,他总得找个办法让乔唯心死。
    其余的一切,他自己受着就好。
    在对上乔唯泪盈盈的眼睛,他心里有多不好受,他咬牙一句不说。
    他刻意回避乔唯,可在四下无人时,他又摩挲了多少遍她的小像…
    在那夜,他听见了乔唯惊惶哀切的话语,他熄灭了烛火,靠着门枯坐良久。
    二人仅隔一门之差,心中悲痛弥漫过闷热的夜晚。
    他听不得她哭,真的听不得…
    良久。屋外再没有她的动静,他缓缓打开门,夜色黑沉,有山雨欲来之势,他拾起了乔唯掉落的绒花。
    在屋外坐了一宿——
    不可避免的,他们总会遇见。二人当做陌路,擦肩而过。
    谁好受呢?谁都不好受。
    他终于逼走了她,用语言化作利刃,一刀刀的刺向她最薄弱的心脏。
    乔唯走后,他总是会去她住的寝房,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里面的东西都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原位,似乎还有人住一般,干净的不染纤尘。
    林箐芙偶然一次进了晏叙的寝房,在他敞开的书柜中,看见一叠厚厚的宣纸。
    她鬼使神差的拿下来看,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
    林箐芙看的心里钝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她知道晏叙喜欢唯唯,可没有想到会这样喜欢。
    她放了回去。
    哈——原来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晏叙遵卜震子的命令,娶林箐芙为妻。
    晏叙心中毫无波澜,既然不是乔唯,是谁都一样。
    名义上的妻罢了…
    他在写喜帖,第一张便写了乔唯。
    收到喜帖她会回来么?
    能再见她一面,已经很满足了。
    —————
    他见到了乔唯,她瘦了很多。晏叙笑着,克制着情绪。
    他颤抖着收下了她送的花束,异香扑鼻而来,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心中的爱慕、思念充斥着他空白的识海,他和她私奔了。
    山河海阔,和她在去哪里都好。
    在短短的七个月,乔唯的术法并非时时有效,沉浸其中的并非只有她。
    他违背师令,违背天道,若要罚,罚他一人就好,是他贪心了。
    他的爱慕与日俱增,也能感受到乔唯的妖力不支,他在床榻下发现了她没来得及销毁的手帕,上面赫然是一滩乌血。
    他知道真的拖不下去了——
    索性狠心离开,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原是眼眶中滚烫的泪。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呢?
    即使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哦,师尊来看他了,为他注入灵力。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隐隐听见他说:“本就没有结果,何苦折磨自己呢?”
    不是的,折磨他的不是乔唯,也不是他自己,是天道不可违。
    昏昏沉沉好几日,林箐芙目不交睫的照顾他,他连梦里喊得人是乔唯,念的是是浮途村。
    林箐芙不知他此行如何,可睡梦中恬静的笑颜是骗不了人的。
    她掩面而泣:“阿叙,我何时才能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差不多好全,在弯弯绕绕的小道上再一次遇见了乔唯。
    再次见面,恍若隔世。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晏叙看得红了眼,他已经不糊涂了,他不能再耽误她。
    将她往外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她能功德圆满,那些罪孽他来背。
    他谓叹,幽幽的看着她,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轮廓,身形。
    终是开口问她来意,怀中募然一暖,心中生生剜去的那块,似乎奇迹般的契合了。
    晏叙认真听她叙述,喉间腥甜,她在畅述对他的思恋。
    唯唯,这一刻我是羡慕你的,因为我有太多苦衷,太多爱慕,太多思念,都无法一一诉说。
    他嗅到了血腥味,将她拉开些距离,看见了她面庞落下的道道血泪,凄厉又悲凉,他瞳孔震了震,抬手替她擦拭。
    血液被晕染满脸,她开口说话,血液翻涌。
    不要吓我,乔唯——
    他抱着她,哄骗她,只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她笑了,说我骗她,说我上辈子也这样说过。
    哈哈哈哈,该死的上辈子,我怎么一次又一次的骗她呢?怎么会?
    她最终还是在他怀里消逝,她甚至不给他留下一具尸身,想必她恨透了他。
    唯唯,你到家了么?吹上了空调,吃上了炸鸡薯条和快乐水了么?见到爸爸、妈妈、弟弟和好友了吧?
    可是唯唯,你把我落下啦,你说过要带我回去的呀——
    没事的,我会找到你的,上黄泉下碧落,我都会找到你的。
    届时,你别再抛下我了……
    晏叙在棺木中抱着乔唯的牌碑,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摇摇晃晃的。
    四个大汉将棺木放入土坑中,黄土一铲一铲的落下,任谁也不知道,里面躺的是活人。
    黄土垒成个小丘,墓碑上是晏叙提前写好的:亡夫晏叙之墓。
    落笔是乔唯的名字。
    ————
    乔唯猛然惊醒,自从回来后的每个夜晚,睡梦中总会记录异世界的一切。
    关于自己死后,晏叙最后的结局。
    她发现自己冷汗淋漓,指尖无意识的颤抖,心脏像被一只大掌狠狠的攥紧。
    她虚脱般倒下,眼泪淌入鬓角。
    一个人被活生生的憋死,死前那样恬静释然,他真的不害怕吗?
    他对于自己一点一点消逝的生命,没有一点留恋么?
    晏叙啊晏叙,你要我怎么办……
    小半个月以后,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有一片乌压压的身影。
    大家都聚集在那里,乔唯心跳的好快,她控制不住的朝人群走去。
    挤到最前面,口中还道着:“抱歉,请让让。”
    她还未站稳,就看见被包围的人穿着陈旧的青白弟子服,面色不虞。
    在看见乔唯的刹那红了眼眶。——是晏叙
    他来了,他竟然跨时空来找我了!
    乔唯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眼泪漱漱而下。
    :“唯唯,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笑了笑,朝她走去,将她拥入怀中。
    她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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