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先前一般,苏恒一脚步入光门,虚空变幻,斗转星移,下一刻就出现在佛塔第六层。
    这里的景象与第三层相似,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远处有一片桃林,亭亭坐落在远山之间。
    世外桃源画,绿中镶点红。
    苏恒踩着柔软的草地,清新的空气吸入肺中,飘飘欲仙,每一寸肌肤都舒畅了。但他并未去看周围的山光水色,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桃林的中央。
    桃林中,有一间木屋。
    木屋旁,有一架桃枝编织而成的秋千。
    秋千上,有一道窈窕曼妙的倩影,长发及腰,随风微掀,只露出半个清美的侧脸。
    桃花林中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乾达婆女?”苏恒知道对方肯定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便率先开口问道。
    女子螓首轻点,长袖挥起,如羊脂玉般的玉臂从袖中滑出,竟闪烁着如雪晶莹的光泽。修长葱指向前一点,千朵万朵桃花飘摇而落,于平地卷起一道花浪,但又凝而不散。
    最后,花瓣凝结,一道由桃花构筑成的粉色花门出现在苏恒跟前。
    “这是?”苏恒疑惑。
    “门后就是佛塔第七层了。”乾达婆女轻舒莺舌,软吐温语,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婉转,恍如天籁。
    闻听此言,饶是以苏恒的定力都不免吃了一惊,这里可是佛塔第六层,怎么会这般好过?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乾达婆女不答反问,“是阿修罗放你过关的吧?”
    “原来是因为阿修罗?”苏恒惊讶,旋即又释然了,“是了,毗摩质多罗的妻子是一名乾达婆女,阿修罗族与乾达婆族关系本就匪浅。”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也不知阿修罗那家伙搞的什么鬼。倘若修罗战场一开,就是十个你也闯不过去,那是八部中不弱于龙众、可与天众一争高下的一部。”
    乾达婆女似在自言自语,不过苏恒却是听得分明。她突然笑了笑,“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了,是他的执念抑制不住了。”
    “阿修罗有执念,乾达婆族未必就没有。”
    苏恒突如其来的话让乾达婆女大为惊讶,她忍不住问道:“我的执念?我的执念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执念?”
    苏恒不语,沉吟片刻后,才道:“你若是没有执念,就不会如此轻易让我过关,你想帮阿修罗。因为你的执念,也是帝释天!”
    苏恒突然有些明白阿修罗的最后一句话了。
    乾达婆女娇躯一僵,接着又笑了,笑得花枝乱颤。但在苏恒看来,那道背影却格外落寞,与其说她是在笑,其实更像是在啜泣。
    “是,我也有执念,乾达婆女也有执念,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我的执念,的确是帝释天,但不是为了阿修罗。”乾达婆女从秋千上转过身来,一副足以颠倒众生、魅惑天下的惊世容颜出现在苏恒眼前。
    苏恒当场就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女子!
    在他的印象中,美不过夏仙。单论样貌,不论是百花城韩家千金韩雪,还是那冰美人道子蓝雨,抑或是冷氏两姐妹,虽然都是风华绝代,但比起夏仙来,仍是略逊一筹。
    唯一能
    和夏仙齐美的,或许只有洪湖那个倔强小姑娘灵幻了。
    至于青儿,还是个青涩的小丫头呢,比苏恒都小点。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毕竟还没长大。
    而眼前的乾达婆女,简直美得不真实,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儿。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天下第一美女!
    苏恒绝非好色之徒,可第一眼见到对方仍是忍不住失态。
    乾达婆女显然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是缭绕丝丝忧愁,“我是为了紧那罗。”
    苏恒很快回过神来,闻言十分意外,“紧那罗?”
    难道紧那罗与阿修罗、乾达婆、帝释天之间也有恩怨?
    这天龙八部也太乱了吧?
    苏恒心里直犯嘀咕。
    乾达婆女似是没有注意到苏恒的异色,细长的睫毛轻颤,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乾达婆女不只有一个,而是有许多个乾达婆女。阿修罗始祖为其子求得族内最漂亮的乾达婆女后,过了许多年,族内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美艳的乾达婆女。”
    “这个乾达婆女很喜欢照镜子,她常常会对着镜子看很久,她知道,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她很开心,但她也很寂寞,放眼天下,竟难以找到一个真正让她动心之人。直到他的出现……”
    “那一日,一名自称是紧那罗的男子前来拜访她,表达爱慕之意。乾达婆女见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也颇为中意,只是出于女子的矜持,第一次她拒绝了。”
    “紧那罗很伤心,但他并没有离开,乾达婆女不知为何,也坚信他不会离开,她觉得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
    “一日夜晚,乾达婆女依旧对镜而坐,窗外突然传来了竖琴声,哀婉凄凉,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遗憾。乾达婆女向窗外望去,她看到了林间紧那罗盘坐的身影,是那样的坚实,又是那么的落寞。那一次,她落泪了……”
    “紧那罗始终不曾放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如既往地在夜间于窗外弹琴,表明心意。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投向了紧那罗的怀抱。”
    “紧那罗很开心,抱住乾达婆女哗哗落泪。他在她耳畔说:他要为她弹一辈子的琴,此生只为她弹这首曲子,他要与她一辈子厮守,若是负了她,甘愿受天人共诛。”
    “乾达婆女哭着点头,那一刻,她很幸福……很幸福……”
    乾达婆女说着,已是悄然垂泪,黯然神伤。苏恒沉默不语,不敢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乾达婆女的故事。
    “乾达婆女也精通音律,和紧那罗有共同的爱好。自那以后,他们形影不离,每日琴瑟和鸣,真真宛若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倘若一切都没有变的话,他们会从此这般厮守到老。”
    “然而,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时候,恰逢天界与阿修罗界开战,阿修罗大军两次反胜为败,天界天威一时无两。不久后,帝释天看上了乾达婆族这位尚未出阁的女子,生生将其从紧那罗身边抢走了。”
    “面对天帝之威,无人敢抵抗,紧那罗自然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乾达婆女上了天界的花轿。乾达婆女哭红着双眼被送走了,她无力地拉开轿帘,想找到意中人的身影,可入目所见,只有天界威严的红旗,她绝望了。”
    “新婚之夜,天界齐贺。乾
    达婆女独坐寝宫,等待帝释天驾临。帝释天掀开她的红盖头,第一眼就被那绝色的姿容惊艳了,心中大喜。出乎他意料的是,乾达婆女竟抵死不从。”
    “帝释天感觉自己的威仪受到侮辱,堂堂天界之主,两次杀得阿修罗族大败,威震寰宇,竟还有人看不上他。帝释天大怒,将乾达婆女贬为乐师,让她一辈子为他奏乐。”
    “一天天,一年年……她忘了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只是,当她再一次看镜子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样貌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镜子里的她却已是年老色衰。乾达婆女无奈一笑,不怨不恨,如同行尸走肉,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唯一能让她提起兴趣的,只有她的琵琶了。”
    “她在音律上的造诣很高,享誉诸天,甚至连帝释天背后的释迦牟尼都有所耳闻。而这,也招来了一次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变数。”
    “一名阿修罗王带着一名乐师前来与帝释天相赌,若是赢了则要将乾达婆女带走,输了就将他的乐师送给帝释天,帝释天答应了。”
    “乾达婆女出来后,她的心一下子乱了,因为她的对手竟是紧那罗!心乱,手颤,乾达婆女乐不成乐。阿修罗王大笑,帝释天面露杀意。”
    “乾达婆女无言,心里却在滴血。”
    “轮到紧那罗了,他的琴声很美,很悠扬,正是当初对她弹奏的那首曲子,那首只为她而弹的曲子!乾达婆女再次落泪了,原来他还爱着她,他还记着她。”
    “眼看紧那罗赢定了,可突然,他的琴弦断了。乾达婆女赢了!阿修罗王拂袖而去,帝释天很高兴,便将紧那罗留在身边。”
    “那次,紧那罗对乾达婆笑了。”
    “两人同为帝释天的乐师,常为帝释天演奏。而有一次,两人再次共同弹奏当初厮守时光的曲子,帝释天闻曲识意,勃然大怒,险些将紧那罗杀死,最后不知为何,只是将之逐出天界。而从此,乾达婆女也疯了。”
    “天界多了一个疯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疯女人也不见了,连帝释天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在意了。”
    “又是许多年过去,释迦牟尼成佛,组建天龙八部。帝释天霍然在佛前看到一名弹奏的乐师,他是紧那罗!而在佛后,有一群飞舞的仙姬正翩然起舞,虽然姿态各异,但帝释天敏锐地察觉到,她们是同一个人!是乾达婆女!”
    “帝释天惊问佛子。佛子对他说:在天龙八部中,那是乾达婆众,在天龙八部外,她不叫乾达婆,她叫飞天。”
    “帝释天默然。而那一对苦命鸳鸯,最终也是同伴青灯古佛。这是最大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呢?”
    乾达婆女长长叹了口气,苏恒心里也是难受万分。
    帝释天!又是帝释天!
    佛教天龙八部,恩怨涉及四部,无一不是与帝释天有关!而且起因全是帝释天的色心、他的一己私欲。
    在此之前,苏恒对天龙八部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未曾听过,但在佛塔中,他见到了阿修罗的遭遇,听闻了紧那罗、乾达婆与帝释天的恩怨,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再度燃烧起来。
    少年阳刚,血气上涌,似欲斩断世间所有不平之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世间不平事太多,我管不过来,但帝释天就在我的前路,我会满足你们的愿望的。”
    少年抬起头,郑重道:“这是我的承诺!”

章节目录

天衍乱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伏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伏蝉并收藏天衍乱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