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径将三人送至石砌广场边缘,方才散去,当中那几粒星星点点飘向四方,重新回到星空之中,如万川汇海,归于本来。
    苏恒和冷月舞瞧见十方奇景,哪怕前者曾数度见过天外景象,此刻仍然惊撼不已,舌挢不下,更别提这一世之中从未真正走出过五洲四海的冷月舞了。
    苏恒伸出一只手,缓缓向前抓去,但见许多浓缩了无数倍的星辰缭绕在五指之间,便如尘埃一般,随心所欲。
    以他不灭金仙的道行,心中都不由凛然。
    化星辰为尘埃,这已经不是“造化手段”?四字所能形容的了,恐怕……恐怕已然突破仙道巅峰之境了!
    而冷月舞更是心生惶然,适才因苏恒逗弄而平静些的情绪再度如狂潮翻涌,难以抑制。
    冷月舞眼睑微垂,暗道:“百十年间,这臭家伙儿的师父声名远扬,煌煌如天日,白虎神山更是人间禁地,震慑大千,无人胆敢擅逾雷池半步。虽不知他是否真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是那消失了十余万载的白虎天君,纵然不是,恐怕也不弱之了。纳十方星辰为掌中尘埃,拿一太阳星当空普照永恒,号称不夜天,料来天尊手段亦不过如此,莫非他已臻当世大罗?”
    冷月舞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又惊又佩的同时,心中又泛起一股隐忧,“不知他师父会如何看我?是喜是厌?他既允我同至此地,想来是喜我的吧?啊,也可能……也可能只是瞧在这臭家伙儿的份上方才如此,以免臭家伙儿的脸面不好看。”
    一念及此,心中忧虑更盛,甚至情不自禁地流露在外,“是了,他定是更喜青儿而非我冷月舞,若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何以收青儿为白虎一脉亲传弟子倾囊相授,而对我始终不闻不问,即使……即使我做的再多、再好。”
    往昔千百般辛酸之事齐涌心头,从不觉得为苏恒做那么多事有半点苦累的冷月舞忽然心中一酸,只觉得从所未有的委屈,向来倔强好强的她也不免眼现泪光,忙低下头,又偷睛瞥了苏恒一眼。
    “臭家伙儿自小由师父抚养,师徒感情必然深厚,他师父若有什么意思,他绝不敢忤逆,要是他师父此番于众人面前表露出对我的丁点不喜,这家伙恐怕也……”
    越想脑海里越是混乱,难免心生凄凉。
    而这时,苏恒也从周围星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忽觉异样,似乎少了点什么,让他不免有些不适应。
    很快,他恍然大悟,对了,是冷月舞的唠叨声!
    转头看去,本该对周围景象大加置评和惊叹的冷大小姐出奇的沉默,且神态之间大有异样,苏恒略一思忖,只猜想她多半是因即将面见仙灵而不安,但也仅止于此了,不曾捉摸到女儿家的那么多复杂细腻心思。
    本能地想伸手去摸她的头以示宽慰,手指尚未动弹,却又顿住了,念头一动,笑道:“怎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冷大小姐居然还会这般惶惶不安?放心吧,我师父不是那专吃小女孩的怪兽,也不是拐卖无知少女的大灰狼,我敢担保,绝不会少了咱们大小姐的一根头发。再说了,丑媳……”
    话音戛然而止,苏恒自知失言,忙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止住,不敢再口无遮拦。
    冷月舞早已运起法力将眼底的湿润蒸去,听苏恒前面几句蹩脚
    的安慰言语,又好气又好笑,接着听到他似乎说了一个“丑”字,旋即又闭口不言了,神情之间略有几分心虚,只道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用来损她的,当下有了几分恼意,忿忿道:“丑什么?你骂我丑?!”
    青儿和冷月舞之间隔着一个苏恒,没瞧见她适才的神情,她虽与苏恒心意相通,但也无法从一两个字中猜出他原本后面想说的话,难免也有些纳闷,故而偏头安静瞧着。
    苏恒尴尬不已,情知冷月舞是误会了,但这种事显然无法解释,真要照实说了,一向不争不闹的青儿心里可真要打翻醋坛子了,后患实在不小。
    正这般想着,忽觉冷月舞神色异样,极为复杂,眉宇间带着三分嗔意,却有七分凄婉,更是破天荒的给他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几是柔肠百转欲断,好不哀凉。
    苏恒脑海里“嗡”的一声,一下子懵了,心思电转,旋即惊想:“莫非她以为我是到了自家地盘上,便不顾及她的感受,开始肆意欺侮她了?果真如此,那误会可就大了!”
    苏恒瞬间手足无措,然以他的智计,却也万万想不到,冷月舞早已想得更深更远了。
    她真正怕的,其实是仙灵会趁此机会给苏恒和青儿主婚,好教她彻底死心。
    当然,苏恒是决计不可能联想到这一点的,正作没奈何计,一道声音传来,恰好为他解了围。
    “是恒儿来了么?快上来吧。”
    苏恒一听那声音,便知是谁在唤他,连忙收敛心神,看了看两女,而后坦然迈上前方的石阶。
    九阶,九步。
    上得广场,眼前景象一览无遗,苏恒快步上前,朝石椅上的那个人恭行大礼,拜倒在地。
    “徒儿拜见师父!”
    跪伏在地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显是激动所致。
    青儿与仙灵相别时日未久,如今再见,不似苏恒这般激动,故而只是微微敛衽行礼,“青儿见过师父。”
    接着便是冷月舞,这位大小姐红晕上颊,神色之间带着三分忸怩、三分局促、还有一点认命的样子,小声道:“晚辈冷月舞,见过……见过前辈。”
    仙灵笑呵呵道:“好,好,好,都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苏恒坦然起身,青儿微笑致谢。
    冷月舞则是有些迷惘,仙灵的话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此刻极度敏感的她却纠结在了“都是自家人”五字上面,不知仙灵说的“自家人”是否包括了她。
    如果是,为什么会包括她?他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若是真心的,那么在他眼里,她是“这家子”里的什么位置?他是否在隐隐指示她与苏恒未来的关系?
    如果不是,那他就不是跟她说话,她又该作何反应?
    都说关心则乱,对苏恒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冷月舞此刻显然也已到了“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地步,若是让三人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准大吃一惊不可。
    出乎意料,仙灵见过三人后,率先搭话的不是阔别数十载的苏恒,亦非亲传弟子沐青儿,而是眼前那个素未谋面的红裙女子。
    “好孩子,你上前来!”
    心潮起伏之际,忽见那位和蔼可亲的老
    人朝自己招招手,冷月舞吃了一惊,不禁回头往身后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确定仙灵正是在跟自己说话后,冷月舞惊愕更甚,伸手指了指自己,吃吃道:“您……您是在叫我?”
    仙灵微笑颔首。
    冷月舞看了看苏恒,又看了看青儿,见二人同样一脸疑惑,显然并不知情,当下胸口怦怦乱跳地走上前。
    仙灵白衣白须,大袖招摇,一派仙风道骨,俨然不似凡间之人,却又不给人以高不可攀之感。他捻须笑笑,温声道:“好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冷月舞一怔,胸口如同给人狠狠击了一拳,心弦乱颤,抬头望见仙灵慈祥的目光,一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上心头。
    “我……我……”
    言不成声,眼眶一热。
    仙灵轻叹一声,续道:“可惜,白虎一脉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个传人,不然老夫真想将你一并纳入本脉。”
    苏恒和青儿面面相觑。
    冷月舞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仙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倒不是觉得仙灵是在假言诓她,空许好处,而是白虎一脉的规矩的确如此。非仅白虎一脉,其余四大天君同样有这个规矩。
    现如今,仙灵已选定沐青儿为白虎一脉的传人,那就只能是她一个,多一个都不行,纵是苏恒也不例外。
    苏恒只是仙灵的徒弟,或许也算是白虎神山的少主人,但绝不是这一脉的传人。个中差别,远比明面上看到的要多得多。
    如果冷月舞非要拜入白虎一脉,那就只能当青儿的徒弟,这又怎么可能?
    因此,仙灵这句话也许不是发自肺腑,但绝不是搪塞之辞。
    这时,仙灵突然伸出一只手,朝高空一抓,霎时间,十余道星虹如北海极光坠落,汇于仙灵掌心,直到他五指握拢,那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绚丽才渐渐敛去。
    仙灵顾冷月舞道:“好孩子,将你的结界放出来吧。”
    冷月舞虽不明其意,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一朵巨大的红色火莲于脚下凭空幻化而出,莲生十八瓣,由一根绿茎连接触地,而那道曼妙的红色身影则立于莲心,遗世独立,神圣高洁。
    此是冷月舞成就至仙后修得的结界,唤作“敷华”,开花义,简简单单,与苏恒的“真武圣域”颇有不同。
    苏恒和青儿都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结界,诧异的同时,也不由暗暗点头。
    仙灵微微一笑,屈指一弹,一道星华璀璨的光束射向“敷华”。定睛一瞧,那道光束乃是十八颗串联起来的星辰所散发出的炽芒。
    十八颗星辰没入“敷华”中后,在冷月舞头顶滴溜溜盘旋了一阵,随后分往十八莲瓣落入,一星一瓣,悄然融于瓣尖,消失不见。
    冷月舞连忙闭目感应,片刻后睁眼,脸上现出喜色。
    仙灵朝她点点头。
    冷月舞手中起了个法诀,下一刻,“敷华”狠狠一颤,在苏恒和青儿讶异的目光中,十八颗星辰犹如晨曦初现,于莲花瓣尖冉冉升起,当空照耀。
    霎时间,不夜天更多了几分明艳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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