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文欣沉默不语,房间里自杨骈的话音落后,竟有些诡异的安静。文欣脸上浮现挣扎,令杨骈心里有些不解,只是自己身上有别于他人而已,文欣师姐为何一副为能的样子?
    少顷之后,文欣才道:“此事本不该由我来告诉你。”文欣看着杨骈道:“其实你的情况,但凡纯阳境之人,多少都能看出一些来。”
    杨骈坐正身子,心中凛然。出身石门宗的杨骈,很清楚纯阳境竟味着什么。那是只要镇守在边关,古妖如果不出动底蕴就不得寸进的屏障;那是在中原修真世界作为老祖存在的威慑!而杨骈身上血肉里的黑气,竟要由纯阳境才能看出来。杨骈突然感觉胸口有些发堵,到底什么样的秘密在自己身上。
    文欣认真的看着杨骈,凝重地道:“你应该知道,你被柳师叔捡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杨骈有点不适应房间里的凝重,故作轻松地道:“师姐说的太客气了,其实我很清楚,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是回光返照。”
    文欣竟不反驳,竟点点头道:“那时你的身上,就已经有了你所谓的黑气了。”
    见杨骈仍是不解,文欣道:“也就是死气!”
    杨骈骇然,一下子站起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文欣。房间里又一次陷入安静,外面传来同门走动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李缺和芷若的打闹。
    杨骈的脸色异常苍白,因为杨骈也已经修道多年,当然清楚死气意味着什么,那是连为人所不齿的鬼修都避之为恐不极的忌讳;那是凡修道之人,人人忌惮的灾厄;那更是修道之人临死之前,都很少会出现的不祥!
    良久,杨骈颤抖着问文欣道:“我的身上,既然已经有了死气,我师娘是怎么救我的?”话一问出口,在杨骈的感觉里,那声音似根本不是自己所发。
    文欣脸上闪过一抹复杂,只是杨骈心神巨震之下,没有注意到。
    文欣看着杨骈道:“你当知道,柳师叔的姿质悟性何等惊人。当年柳师叔还未嫁给杨师伯的时候,仅凭着一部残缺的二流功法,就修炼到了洞墟境。这在所有人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柳师叔做到了。自嫁给了杨师伯之后,修炼了我石门宗的混沌终始诀,最后比杨师伯更早的,晋入了大乘境。”
    文欣说到这里,一脸的神往之色。只是目光扫向杨骈的时候,眼中又一次闪过复杂。这一抹复杂,终被杨骈捕获,正在杨骈不解时,文欣接着道:“柳师叔为了救你,将自己最珍贵的本命真元全力渡给你。为此,柳师叔境界直接跌落到纯阳境,且终这一生,都很难再有恢复的一日。”
    杨骈脸色惨白,身子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杨骈知道师娘将本命真元渡给了自己,但从未想过,这样竟会给师娘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杨骈只觉内心绞痛,在杨骈想来,修为没了,重修就是。杨
    骈竟是从未想过,师娘境界跌落之后,这一生都无法恢复。
    杨骈看着文欣,忍着心里的痛轻声问道:“道伤?”两个字,却山一般沉重。
    文欣轻轻点头。杨骈又向后倒退几步,脸色越发惨白了。
    道伤!如果是杨骈自己,以结丹境而受了道伤,假以时日还恢复有望。如果是元婴境的雷被受了道伤,恢复虽不易,但是还不至于令人绝望。而如果是洞墟境的禾益师兄受了道伤,以石门宗之强大,也是无可奈何。道伤!越是境界高深者,越是无药可救!
    也正因为这样,当宋守仁在碧洲宫后山,见到孙伯竟有所恢复时,心中的骇异也就可以理解了。
    杨骈也终于知道了文欣师姐的为难,此事,确实不该她来说出。其实,此事换作任何人,都不好说出来。
    文欣见杨骈有点心神失守了,连忙喝道:“杨骈!冷静!”
    杨骈下意识地看向文欣,文欣道:“你的师父师娘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而且整个石门宗的长辈,都在为此事而努力。以你当前的修为,与其在这里痛苦,不如想想怎么样提高自己的修为,不要让柳师叔的本命真元白白浪费了!”
    杨骈抬起头看向文欣,快速向前几步,如抓向救命稻草般问道:“师姐,我该怎么做?”
    “努力提高你的修为。”文欣长出一口气道:“你身上的死气之浓郁,是我这上万年来在别人身上人所未见。而且”文欣看着杨骈,凝重的道:“我师父曾说过,你身上的死气,拥有活性!”
    杨骈一怔,有点听不懂文欣的话,什么叫死气拥有活性?
    文欣解释道:“所谓死气拥有活性,就是说,你身上的死气,会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浓郁。当有一天,这些死气多过你身上的生气的时候,到时,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
    杨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灯烛就在杨骈不远处,只须一个小法术,杨骈就可以将整个房间点亮,但是没有。
    杨骈独自盘膝坐在床上,心中的复杂令他几乎要窒息一般。尽管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师娘所救。但直到此刻,杨骈才深深的感受到,来自师娘那里,比山更高,比海更深的恩情。而这份恩情,杨骈自忖,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偿还。
    因为,师娘是以自己数万年的寿元,来换取杨骈一个并不确定的生机。而这生机,在以后的岁月里,很可能随时都可以消散。
    杨骈感到心里一阵压抑,不自觉的抱着脑袋倒在床上缩成一团。据说,这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下意识地,以这种动作来自我保护。
    但杨骈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师父师娘并不是自己的父母。如果当真是亲生父母,杨骈或许可以骗自己,让自己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一切而内心里无动于衷。但不是。师父师娘并不是自己的亲
    生父母!
    杨骈也终于想到了一件事,以师父师娘当初捡到自己的状况。自己是一个连意识都尚未产生的婴儿,而师父师娘的孩子也没了。那个时候,放在任何人身上,收养这个小小婴儿,并且以这个婴儿为义子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是符合所有人思维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能作出的抉择,但师父杨勉没有!所以,杨勉和杨骈只能是师徒,而不能是父子。
    因为,杨勉对于杨骈,也许是有恨的。恨着杨骈令柳仪少了数万年的寿元,恨着杨骈令自己再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要孤独地走到最后。
    然后,杨骈想到自己这些年里,自有意识以来就始终粘着师娘,以一个弟子的身份,索取着儿子才有资格有的宠溺。并且还和李缺在石门宗里呼啸纵横,完全没有留意,身后有没有一道复杂的目光。
    再想到整个石门宗里,以碧游宫的特殊,自然会凝聚所有人的目光。而这些目光里,凡是知道自己的经历的那些人,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审视自己这些年的那些……那些表演?
    杨骈突然深深地后悔,在栎阳城的时候,没有去在意自己的亲身父母。那时的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笃定自己这一生都可以挥霍那来自师父师娘的情份?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只是一个飘摇的灵魂,与那生下自己女人没有关系?
    面目可憎!杨骈感到自己面目可憎!自己,原来是可以绝情绝性到这个份上!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水与云阙的宝光撞击的声音,从窗外隐隐传来。外面走廊里,还有巡逻弟子走动时的脚步声。在这个沉寂的夜里,杨骈又一次地,如之前很多次一样,深深的感到了来自灵魂的孤独。不一样的是,之前可以一觉起来,找到师娘的时候,从师娘那里得到温暖。
    而这一次。或许不只是这一次,而是以后的所有孤独,杨骈都只能自己品偿,自己承受!
    一想到这里,杨骈又感到一股噬心的痛。甚至这种痛,超过了之前三次洗丹所带来的,所有痛的总和。
    杨骈睡不着觉,心神疲惫而毫无睡意。自修道以来,杨骈早就可以以打坐来代替睡眠,但此时的杨骈,却是希望自己从未踏入过修真界。这进入的代价,太巨大了。
    杨骈挣扎着坐起身子,重新盘膝坐下,想要以《太上清心咒》令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正如文欣师姐所说,这以后的日子里,自己要努力提高修为境界,不能让师娘的本命真元白白浪费。一旦自己体内死气超过生机,这一生里,不会再有人拼着境界跌落,而为自己渡入本命真元了。
    因为杨骈刚才有想过自杀,结束这令自己喘不上气的人生。可是自杀能有用吗?除了世间多一具白骨,师娘那数万年的寿元白白浪费之外,自己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只恨这世间没有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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