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易,除怪难,降妖难上难,伏魔难比登天。这是术士行当里的一句老话。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怪比鬼厉害,魔比妖凶狠,百年的厉鬼,千年的老妖却比寻常邪魔凶残的多。
    之所以说捉鬼易,只因为鬼乃人所化,生者为人,死者为鬼,就算是横死的厉鬼,不管有多少怨念,终究还要按着为人的套路行事,纵使有些偏激,好歹也有应对的策略。
    怪乃物所化,这物指的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本书,一幅画,如果成了精,都称之为怪,这类东西之所以能成精,多半是吸取了人的精气,虽说手段各异,但终究离不开人的套路。
    妖乃活物所化,除了人以外,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得了造化成了精,都称之为妖,狐妖狡黠,蛇妖诡谲,狼妖凶残,树妖百死而复生,妖保持了成精之前的种种天性,也拥有成精之后的种种手段,想要降妖,必须要知道妖的原身,以此来推断妖的天性和弱点,所以对付同样法力的妖邪,却比捉鬼除怪要艰难。
    魔,是所有邪祟之中最特殊的存在,有人说魔由心生,但从许多术士的降魔经历来看,有些魔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出现了,相传三国时的著名术士左慈,曾于昆仑之巅与无相血魔大战三天三夜,这无影血魔便是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由混沌留下来的些许怨气所化。按照道法之说,魔有十种,天魔、地魔、人魔、鬼魔、神魔、阳魔、阴魔、病魔、妖魔、境魔,可也有人说,有气便有魔,魔的种类可能有万万千千,每种魔都有独特的法术和行事方式,想要降魔,就必须摸清魔的来历,稍有不慎,非但降魔不成,反而会遭反噬,坠入魔道。
    白冉在学艺的时候,也曾经听师父讲解过降魔术,手段的要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魔的种种厉害仍旧记忆犹新,李伏想让白冉出手相助,白冉的态度非常坚决。
    “抱歉,白冉没有这等手段,也没有这等胆量,恕我无能为力。”
    白冉架起二郎腿,往床上一躺,干脆的拒绝了李伏。
    李伏道:“替天行道乃修道之本,白兄身出名门,却把这本分都给忘了么?”
    “不是白某忘本,是我实在没有这个本事,”白冉指着双腿道,“况且我有伤在身,一个瘸子却能帮上什么忙?”
    李伏道:“不用白兄出力,只需要借白兄纯阳之体,将那般鬼魅引诱出来便是。”
    “什么纯阳之体?”白冉诧道。
    李伏皱眉道:“白兄成心打趣于我?”
    白冉道:“我没心思和你打趣,我真不知道什么叫纯阳之体。”
    李伏道:“白兄既然不肯明说,李某便替白兄把话说明,白兄拥有千载难逢的纯阳体魄,只因满身阳气逼人,故而寻常厉鬼不敢加害白兄。丽娘怨气太重,愤恨之际法力高涨,附在了白兄身上,以至白兄阳气衰弱,却有了昨日一场劫难,不知李某说对了么?”
    “这个……”白冉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只知道他所说的还算符合情理,“就算是你说对了,可这又能如何?你想让我把娘子赶走,再换回纯阳之体么?”
    李伏道:“白兄错会我意,李某只想把周围法阵解除,再把那群厉鬼引来。”
    “你说甚来?解除法阵?”白冉大怒,坐起身子,道,“我早该知你没安好心,你分明是想害死白某!”
    李伏道:“白兄多虑了,只要那魔头不来,那般孤魂野鬼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魔头若是不来,你引来那群厉鬼又有何用?”
    “活捉一只厉鬼,问清魔头底细。”
    “要是那魔头亲自来了又该如何?”
    李伏沉吟片刻,突然挺起了胸膛,笑道:“我便拼上这条性命,以彰天理,以彰道法。”
    “呸!”白冉啐一口道,“送死便说送死!还说什么天理道法?白某已然死过一回,凭什么陪你再死一次!”
    李伏道:“白兄果真不愿帮忙?”
    “不帮!”
    “却没得商量?”
    “死活没得商量!”
    李伏起身叹道:“那好,李某这就撤去法阵,白兄自己保重。”
    “等等!”见李伏要走,白冉喝道,“我都说了不帮你,你为什么还要撤去法阵?”
    李伏回身道:“白兄不想帮我,我又何必保护白兄?”
    白冉咬牙道:“你这是强逼于我?”
    李伏道:“李某无心逼迫白兄,个中是非,却也不愿再与白兄计较,今后各走各路便是。”
    白冉喝道:“我腿伤了,却怎么走路?眼看天就黑了,好歹等到明天让我下山也好。”
    李伏道:“白兄可知维系这套阵法,却要耗费我多少真元?”
    白冉一脸哀求道:“终究也不差这一夜。”
    李伏摇头道:“我要与那魔头舍命相搏,一分一毫的差池却也关乎生死。”说完,李伏回身施礼道,“白兄勿怪,你我缘尽于此。”
    李伏转身走到了门口,却听白冉大喝一声道:“姓李的!横竖是一死,你要当真撤去阵法,我立刻自尽,让你奸计不能得逞!”
    李伏赞一声道:“白兄刚烈!”随即坐在白冉身旁,道,“你且死给我看!”
    白冉拿出短刀指着自己喉咙,颤声道:“你却不要逼我。”
    李伏道:“还是那句话,李某不愿逼迫白兄,去留生死,白兄自行决断。”
    ……
    当夜子时,白冉坐在僧房之中拿着一只肥鸡,就着一坛老酒,大快朵颐。
    他答应帮助李伏引诱厉鬼,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这个忙不能白帮,这只肥鸡和这坛好酒就是白冉的条件之一,仅凭这点吃喝还远远不够,白冉还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要把丽娘的彻底治好,第二,要把自己的腿治好,第三,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再用任何理由威胁自己。
    李伏欣然答应了,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静静的藏在了白冉的床下。
    三更两刻,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白冉感到肩头一阵抽搐,这是丽娘在向他报信。
    有东西来了,决计不是善类。白冉的耳朵极灵,却听那东西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方才进了外屋。
    等到了外屋之后,脚步声突然消失了,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看来对方也有防备,白冉敲了敲床板,示意不要松懈,李伏在床下也敲了两声,示意全力备战。
    苦等了半个时辰,白冉心生一计,索性吹熄蜡烛,躺在床上假装睡去。这一计果真奏效,白冉躺下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里屋门被推开,一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不须细看,闻着那香味,便知道是清月,听她摸摸索索来到床边,静默许久,轻叹一声道:“痴郎君,既是得了性命,为什么又要回来送死?”
    见白冉依旧在睡,清月又低声道:“我知你在装睡,且听我一言,莫再弄那些神神道道的手段,我们姐妹早看透了你那点伎俩,你收去了院子里的法阵,却想引我们姐妹上钩,如此拙劣的计谋,也只好骗骗三岁孩子。现在院里院外都有我们的埋伏,我们的神君就在外屋,你若还想活命,且坐起来好好向神君求饶,若是冥顽不灵,我现在就把姐妹们叫来,将你生吞活剥!”
    听到这番话,床下的李伏惊出了一身冷汗,万没想到那魔头竟然真的来了,他正思忖着该如何搏命,却听白冉在床上响起了鼾声。
    这厮好心境,莫不是真睡着了吧!
    这鼾声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听起来完全没有丝毫造作,殊不知白冉现在十分清醒。
    清月刚才说的是一番诈语,只要白冉露出一点破绽,清月会立刻逃走,今夜所有准备都将功亏一篑。可白冉是江湖上的积年,这样的诈语听过太多,非但不会露出破绽,反而能探出些敌情。
    清月使诈,证明她心里害怕,若是那神君真的来了,只管带人打进来便是,又何必费去这多周折?想必她是一个人来探路的,又或是只带了一两个同伴,不到万全之时,不敢轻易下手。
    果如白冉所料,僵持许久,清月见白冉没有动静,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帕,对着白冉的床边抖了几下,一阵芬芳扑鼻而来,白冉立刻闭住了气息,凭借口技精湛,却没让鼾声断绝。
    清月确信白冉睡死过去,击掌三声,从外屋叫进来一个帮手,白冉偷眼望去,看那丰腴的体态便知是清莲。白冉心下大喜,既是只来了个两个厉鬼,李伏对付一个,叫丽娘对付另一个,自己只管看着就好。
    清莲和清月各自拿出了绳索,一个对着手,一个对着脚,正准备捆绑,不想白冉肩膀一颤,丽娘伴着一阵青雾窜了出来,和清月、清莲打在了一起。
    要是按昨天的情势,这两个道姑却不是丽娘的对手,可想必她们得了那神君的指点,一日之间法力突飞猛进,三五合间便把丽娘逼到了下风。白冉无心观战,一把推开窗子且先换了口气,直到房中香气散尽,才敢放心呼吸。
    原来清月用的并不什么高明伎俩,只是寻常的迷香而已,这东西怎么可能害的了白冉。眼看丽娘节节败退,白冉奋力锤击床板,口中骂道:“姓李的!怎么还不出来!”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白冉一惊,吹亮火折往床下望去,但见李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这迷香害不了白冉这个老江湖,却害了李伏这个真术士。白冉连滚带爬从床下拖出李伏,又从背囊里取出两枚丹药塞到他嘴里,随即对着胸口一通捶打。白冉的丹药不能驱鬼除邪,也不能提升法力,但是对迷香、毒酒、蒙汗药之类的江湖手段却有奇效,不多时,李伏清醒了过来,头晕目眩之间刚想问一问情势,却被白冉劈头盖脸扇了两个耳光。
    “认得我是谁么?”白冉问道。
    李伏捂着脸,错愕许久道:“你是白兄。”
    白冉又指了指正在苦战的丽娘,问道:“认得她是谁么?”
    李伏道:“这是……嫂夫人。”
    “说得好!”白冉又指了指两名道姑问道,“认得她们是谁么?”
    李伏道:“她们是这山里的孤魂野鬼。”
    白冉道:“知道该做什么吗?”
    经过白冉简洁的描述,李伏彻底清醒了,他拿起了驱鬼符,先冲向了清月,没想到这迷香的药力甚猛,冲到一半,李伏脚下一滑,脸着地摔了个嘴啃泥,等费了半天力气爬起身来,刚冲到清月身边,却被清月顺势踢了一脚,又摔了个仰面朝天。李伏有些恼火,做了个诡异的手势准备念咒,不想咒语念了一半,又被清莲一脚踢在嘴上,后一半的咒语被生生踢了回去。
    白冉心急如焚,想不到李伏法术高超,身手竟这般不堪。眼看丽娘支撑不住,白冉滚爬到李伏身边,一把抢过灵符,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这是拘鬼符,只要贴在鬼身上,就能把鬼拘住。”
    白冉看了看局势,无论法力还是武艺,清莲都清月之上,这张拘鬼符看来应该归她。别看双腿不济,这满身的武艺却非李伏可比,白冉瞬间滚到清莲身旁,拿起符纸对着清莲的脚跟便要贴下,不想清月在旁拿出了绢帕,又抖出了迷香,白冉赶紧闭住气息,拉起李伏来到窗边。
    李伏又吸入了些迷香,东倒西歪脚步踉跄,却连身子都站不稳,白冉又气又恼,拿起符纸,正想找机会下手,忽见一只利爪出现在窗前,幸亏白冉闪得快,一双眼睛险些被她挖去。
    真没想到,窗外竟然还有一个帮手,看身形原来是傅清风,白冉吓得魂飞魄散,带着李伏退到了房间的角落,傅清风从窗子跳了进来,一脚踢翻了丽娘,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一剑刺穿了丽娘的身体,却把丽娘钉在了地上。丽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三个道姑看着白冉和李伏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白冉咬碎槽牙,喝一声道:“畜生!你好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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