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姚恢率军出西门前往陈仓,将安定城拱手让于大夏军。
    赫连勃勃以次兄魏公赫连力俊提领六千兵马守安定城,自己率领二万轻骑沿泾水往东南方向的长安而来,安南太守吕超引路,沿途让秦国城池提供粮草。
    从安定城到长安城四百二十里,赫连勃勃用了四天时间到达长安城西十七里处的杜邮亭,当年秦昭王令名将白起自杀于此。
    杜邮亭原是秦朝驿站,赫连勃勃听吕超说亭内有白起祠,勒住马笑道:“武安君用兵如神,朕甚为钦佩,即过其祠,不可不祭。”
    祠堂十分简陋,没人看护,堂外石香炉中没有香火,赫连勃勃踏入屋内,见正中塑着白起的神像。神像上的彩塑斑驳脱落,露出黄色的泥胎,分辨不出白起的面目;供案早已毁烂成数块木板,胡乱地堆放在神像之下。
    赫连勃勃望着泥胎叹道:“君一代军神,落得如此收场,实令人叹息。”
    征西将军叱以鞑道:“武安君坑杀四十万赵兵,有伤天和,故遭此报。”
    赫连勃勃愤然作色道:“为国杀伐,乃臣之忠,朕恨其不在麾下,纵屠尽天下人,朕亦当封他为王。”
    早在两天前,杨安玄便收到了黄富从城中送出的谍报,得知后秦召大夏军来援的消息。
    消息是秦太子中庶子赵琨传递的,姚兴死后秘不发丧,姚泓为掌控朝堂,大量地启用东宫官员,赵琨身为太子中庶子,文彩过人,得到姚泓重用,参与朝堂机密,起草诏书,向赫连勃勃求救的诏书就出自他的手。
    知道姚泓请大夏军来援的消息后,赵琨思之再三,感觉秦国覆灭在即,即便大夏军来援恐怕也无力回天,何况大夏王赫连勃勃凶残成性,秦国与其亡在他手中不如让晋人入主。
    黄富从徐光处得知秦国向大夏求援的消息后大吃一惊,若是晋军没有防备被大夏军突然杀至,很可能输掉这场战争。
    第二天恰巧长安城开放北门让百姓到城外采集野菜、砍伐柴薪,黄富亲自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傍晚时分见到了杨安玄。
    得知大夏军将至,杨安玄心中一沉,他一直提防着北魏军偷袭,倒没想过后秦会与大夏这个仇敌结盟。
    大夏军以轻骑为主,一人双骑,配弯刀长弓,持长枪、重锤,迅捷如风。赫连勃勃建大夏国,为保持轻骑的快捷性,不立都城,四处游牧抢掠。
    要对付这样一只机动性极强、战斗力极强的队伍,杨安玄也倍感头痛,这便是准备了一桌饭,来了两桌客的烦恼。
    直至深夜,杨安玄等人仍趴在舆图上观看、思索、商讨,众人一致认为要趁大夏军立足未稳先行击溃之。
    “姚泓请大夏军前来,必定不会让赫连勃勃进长安城”,杨安玄道:“东、南两面被我军包围,大夏军只能选择北、西两面安营。”
    “夏军有数万人,连人带马可不少,安营的地方面积小不了,而且要靠近长安城,方便城中运送粮草”,王镇恶眼中闪着亮光,指着长安城西南三里处的小点道:“此处是义阳乡,愚估计大夏军很可能扎营于此。”
    晋军围困长安城,姚泓下令坚壁清野,将长安方圆二十里的百姓全部迁进了城中,城中人口剧增,也便造成了粮食不足的境况。
    义阳乡在长安城西南三里处,位于官道不远,往来的客商错过入城的时辰就会在义阳乡中住上一晚,造就了义阳乡的繁华,镇上光客栈就有三十余家,酒楼货铺到处都是,足有三千余户人家,比起县城不遑多让。
    杨安玄派侦骑查探过四周,知道义阳乡中除了少数老者不舍家业仍住在家中外,早已空空荡荡,此处空间够大适合大夏兵马安营。
    连夜派张锋、沈庆之带了五百将士拉着一千多斤火药前往义阳乡,张锋让军兵将陶罐装置的火药放在数十处隐蔽处,回归之前将滞留在村中的人全部带走,以免泄密。
    村中潜伏数十死士,张锋记起自己冒进获罪,那四十军棍还记在账上,一心想立功赎罪,坚决要求带死士潜伏,沈庆之无奈,只得回转禀报杨安玄。
    杨安玄气极,要派赵田押他回来。反倒是赵田默然片刻,道:“谁家儿郎不是父母所生,其他将士能舍生忘死潜伏,张锋既然有意便让他去吧。”
    无奈之下,杨安玄只能作罢。
    当天下午,探马飞报,大夏军先遣已然到达,长安城中派人与之接洽。第二天午时,两万大夏轻骑到来,荡起的烟尘半天不散。
    赫连勃勃四处探看后果然将营寨立在了义阳乡,命人搜索村中未发现异常,下令伐木立寨将义阳乡圈在营寨中。
    姚泓派陈留王姚愔带了牛羊粮食前去劳军,安庆公吕隆随行,看到随夏军而来的兄弟吕超,两人相视点头微笑,尽在不言中。      赫连勃勃开口便要二十万石粟米和饲养战马的黄豆、草料等物,姚愔据理力争,给出五万石粟米,大量饲马的草料以及牛羊、肉脯、咸菜等物,川流不息的运粮队从西城驶入义阳乡的营寨。
    当日晋军没有发动攻城,秦军纷纷涌到西城观看大夏军的到来,四门守将没有阻止,有意提振城中守军的士气。果然看过数万匹战马的恢宏后,秦军的士气大增,兴奋地议论着,对战胜晋军充满了信心。
    申正时分,赫连勃勃带了两千精锐前往晋军南营前耀武扬威,在长安南门空场上留下数道久凝不散的烟尘。杨安玄闻讯从东营赶至南营,登上高台观敌,王镇恶叹道:“难怪主公一再叮嘱遇到赫连勃勃要多加小心,大夏轻骑果然骑射娴熟,彪悍过人,难在平阔之地与之争雄。”
    杨安玄见高台上的将士都面露惊色,哈哈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只要找出其短用我之长攻击即可。诸位,可想出什么对付夏骑的办法?”
    台上将士立时兴奋起来,众人皆知主公喜欢考核将士,有不少人因此得到杨安玄重用,甚至从普通兵丁直接升为什长、队长,于不少人而言这是难得的良机。
    王镇恶等人自不用跟普通将士争功,微笑着听众人献计献策,或曰以战车为阵,徐徐逼进;或曰以轻骑对轻骑,发挥兵器之利的优势;有说出其不易用重骑破敌;有道诱敌用铁蒺藜、挖坑、用强弩、占地势等等;不管有用没用,通过激烈地议论众人对夏军轻骑的惧怕消散一空。
    杨安玄对朱龄石道:“伯儿,你率二百辆战车出营,看看夏军是否敢战。”
    朱龄石欣然应命,兴冲冲地领军出营。二百辆战车在西寨前背倚营寨弯成弧形,千名兵丁架设床弩,支起狼筅严阵以待。
    赫连勃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奇怪地询问吕超,吕超详细地给赫连勃勃讲解了这种阵法的厉害:以战车为障,铁索相连,远则用床弩激发铁弩,近则以狼筅克敌,十分坚固。
    “原来是个乌龟壳”,赫连勃勃不屑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道:“叱以鞑,你带五百人冲阵试试,队列撒开,百步外以弓箭攻敌,不要轻易接近。”
    叱以鞑领命率了五百轻骑出战,长安南城外是广袤的平地,五百骑散成二里许的扇面,潮水般地朝战车阵扑去。
    朱龄石站在战车之上,嘴角露出冷笑,秦军轻骑屡次在战车阵下损兵折将,这次轮到大夏轻骑了。
    夏骑冲至百步外,号角声响起,轻骑灵巧地侧转马身,从百步外横掠而过。无数箭只腾空而起,朝着战车阵内的晋军将士射来。
    “悬幔持盾”,朱龄石沉声下令。布幔在战车上方悬起,将射来的箭只挡住,漏网之鱼也被盾墙拦下,这轮攻击夏军徒劳无功。
    远处,赫连勃勃认真地注视着战场情形,别看他嘴中轻视晋军,实际上对这只打到长安城下的晋军十分重视,自己就要跟晋军交战了,汉人的兵书不是说“知此知彼百战不殆”吗,要与晋军作战,便要事先了解他们的战常
    赫连勃勃斜了一眼吕超等陪在身旁的秦将,心中冷哼一声,这些人都心中有鬼,信不过。
    “鸣号,让叱以鞑进攻。”赫连勃勃下令道。
    此时叱以鞑率领轻骑已在百步外来回游弋了两回,光凭远射难伤晋军分毫,夏军早有些不耐,跃跃欲试地催马想上前杀去。
    号角声呜咽响起传达军令,那些轻骑兴奋地呼号着,挥舞着手中弯刀朝晋军车阵而来。
    “预备”,待夏骑冲至五十步外,朱龄石冷声下令,“射!”
    铁弩箭带着乌光呼啸而出,人仰马翻的场面却没有出现。夏军五百骑原本分得较散,看到铁弩射来,更是四散避开,百根弩箭齐发,仅有二十余骑中箭,其他轻骑继续驰来。
    再发一轮铁弩箭,这次配合着车阵内的弓箭漫射,有四十余骑倒地,但夏军也冲至战车阵十几步外。
    “狼筅迎敌”,一声令下,每辆战车上都树起一根狼筅,将战车前布满枝枝丫丫。战马距离太近,奔驰中勒不住,马头朝竹枝上的尖刺撞去。
    朱龄石将手中长槊刺出,将一名夏兵从马上挑下。战车上,手持长枪的将士纷纷朝夏军战马、兵丁刺去,人仰马嘶在阵前响起。
    叱以鞑见势不妙,忙扬刀高呼道:“退后,退后。”
    在阵前留下百具尸体,夏军向后退走,见左右面带惧色,赫连勃勃笑道:“这个乌龟壳着实棘手,不过乌龟只能趴着动弹不得。晋军营寨连绵十余里,朕不信晋军有这么多战车能将整个营寨都围住,明日朕要亲率大军冲破晋人营寨,让他们有来无回。”
    身旁夏军擎出弯刀举在空中,“嗬,嗬,嗬……”高声呼嚎着,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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