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主动出击。”
    “六千金。”
    “对我冯氏是有些伤筋动骨。”
    “若能用这六千金试探出长公子的态度,在我看来,这就是值价的。”
    “若是官府收了。”
    “那便说明我冯氏能安然脱身。”
    “跟长公子会面时,也能和和气气,甚至还能借此攀点交情,这岂非不比六千金更有价值?”
    “若是官府不收……”
    冯栋顿了一下,凝声道:“那便证明官府胃口更大。”
    “我冯氏先一步知晓了此事,也有更大的回旋余地,还能以六千为准线,不断试探官府的口风。”
    “百利而无一害。”
    “钱可以花,但要花的值。”
    “就算这钱最后真打水漂了,我冯氏只要还控制着盐池,上千亩田地,不消十年,就能挣回来。”
    “眼下给的是态度!”
    “就是明明明白白的告诉官府,我冯氏对大秦忠心耿耿,一心一意都念及着官府,绝没有半点私心利熏。”
    “我们这些商贾,就是低贱的人。”
    “官府看的就是态度,只要我们态度低下点,再多献上点钱粮,官府一般不会拿我们当事的。”
    “你尽快下去安排。”
    “三天后,我亲自过去。”
    冯振微微点头。
    事关家族大事,他也不敢大意。
    就在冯振要走出家门时,冯栋却陡然道:“这几天把这身锦绣换了,商贾就要有商贾的样子,不然成何体统?”
    “让长公子见到,又岂会遭待见?”
    冯振看了看身上的锦绣衣衫,连忙点了点头,笑着道:“还是父亲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回去换掉。”
    “这衣衫的确不合身份。”
    冯栋坐在席上,沉吟片刻,取出一份竹简,在上面书写起来。
    而后派人送到扶苏手中。
    西城。
    嵇恒躺在躺椅上,磕着干果,看着扶苏送来的资料。
    不多时。
    屋外进来一名小吏。
    态度很是恭顺的将一份竹简呈到了案上,轻声道:“嵇先生,这是冯氏托人送到宫中的,长公子命我送了过来。”
    “冯氏?”嵇恒点点头,记起了这冯氏。
    这是冯谖后人。
    冯谖是孟尝君门下的食客之一。
    也就是做薛国市义,营造‘三窟’的人。
    冯谖借此在齐国站稳了脚跟,家族也开始兴盛,齐国本就商贸盛行,因而冯氏在后面也陆续掌握了一些经营,秦灭齐之后,迁大量贵族大富于关中,冯氏就位列其中,只不过相比冯谖甘愿受贫也不愿经商,而今的冯氏显然是堕落了。
    嵇恒将小吏放在案上的竹简拿到手中,快速的看过几眼,看完也不由为冯氏的大手笔惊叹,啧啧道:“冯氏眼下虽‘没落’,但这智慧跟眼光,却并未因此丢失。”
    “六千金,这非是一个小数目。”
    “就算是冯氏能拿出来,恐也会伤筋断骨,但冯氏却这么轻易就献上去了,若换做别人,恐真就动心了。”
    “然则……”
    “我嵇恒偏生不爱财。”
    嵇恒将竹简放下,沉思片刻,开口道:“这竹简我暂时收下,不过不用去通知冯氏情况。”
    小吏额首道:“诺。”
    嵇恒又道:“长公子可确定好时间?”
    小吏道:“定下了,就在三日后,城中一座官邸内。”
    “我知道了,这几日不用再透露信息给这些商贾了,让他们猜去。”嵇恒并未多说,简单吩咐了几句,继续看起了竹简。
    他看的非是商贾的资料。
    而是刑徒的。
    竹简上面的刑徒,过去都是商贾。
    只不过过去因经商失败,被判处成了刑徒。
    嵇恒快速浏览着,将这些人的名字记在心中,以及这些人曾受到的肉刑。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很快就到了扶苏跟商贾约定的时间。
    嵇恒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再用力的搓了搓,让自己面色看起来相对红润,一件布衣,一双草鞋,就这般朝约定地点走去。
    不过在临近阁楼时,他适意的戴上了面具。
    走在长阳街上。
    嵇恒颇有恍然隔世的错觉。
    入狱后,他的活动范围其实很小,更没有机会接触到经商市集,而今远远的望去,却是能看到一片鳞次栉比的坊区,各种盐铁珠宝丹砂在集市摆放着,而一些大商社,无不飞檐高挑楼阁数进。
    铜门铜柜精石铺地。
    其华贵豪阔,大店做派,跟别处截然不同。
    热闹非凡。
    不过这种热闹与他无关。
    他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便迈步经过了这片热闹,步伐果断的进到了一片相对安静的坊区,这里是官邸坊区。
    长街两侧坐落着一些酒肆民宅。
    相对集市多了分安静。
    官邸外。
    数百名士卒陈列,气势恢宏,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冯栋、冯振父子早已到场,而今坐在末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父子二人的衣衫都很素朴,甚至还略显寒酸。
    父子二人就这般安静的等着。
    从进入屋内开始,就再无言语,更不敢肆意询问四周官吏,战战兢兢的坐在席上,仿佛像是即将被审讯的犯人。
    不多时。
    屋外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冯栋下意识将目光看了过去,不过见到来人的衣着,却是一愣,这人穿的竟比自己还穷酸,衣角处更沾着不少泥尘。
    而且还带着面具。
    就在冯栋惊疑之时,一旁的小吏介绍道:“冯栋,这位是钟先生,今日是钟先生跟你会商。”
    “长公子业已到场。”
    “不过并不会献身,而是在隔壁西房。”
    说着。
    小吏朝西恭敬的行了一礼。
    冯栋不敢怠慢,也是连忙起身,朝着西厢行了一礼,眼中多少有些失望。
    嵇恒也微微拱手。
    冯栋这时才把目光看向嵇恒,在上下打量了数眼后,才皮笑肉不笑道:“老朽见过钟先生,钟先生果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能得长公子器重,实在是令人羡慕。”
    冯栋朝嵇恒行了一礼。
    态度很谦卑。
    嵇恒淡漠的扫了冯栋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冷色。
    这些商贾最会察言观色,而今自己带着面具,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怕冯栋现在也是郁闷不已。
    嵇恒入席。
    冯栋却不敢坐下,继续站在一旁,沉声道:“前几日收到官府帖子,老朽是又惊又惧,惊的是我冯氏何德何能,竟能入长公子之眼,惧的是冯氏是市籍,身份低贱,又不懂礼数,唯恐冒犯了长公子。”
    “若无意失言,还请长公子、钟先生见谅。”
    冯栋朝着西厢跟嵇恒先后一礼。
    礼数很是周到。
    一门之隔。
    扶苏的声音传来。
    “冯栋,你无须紧张,这次是钟先生与你交谈,我只是旁听,并不会插手,更不会对你因言治罪。”
    “你自可安心。”
    闻言。
    冯栋眼皮一跳。
    他深深的看了嵇恒一眼,又朝着西厢行了一礼,心中却在惊奇,这钟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竟能得长公子这般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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