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往今来,想长治久安,往往要立足于民。”
    “越脱离基层实务就越愚蠢,因为不知民之所需,不知民之所急,基层实务做的越多,往往表现的就越聪明,此中的聪明愚蠢并非所谓的才智,而是最朴素的做事能力。”
    “蒙毅也好,长公子也罢。”
    “你们在我眼中大相径庭,因为你们的知识结构相似,生活背景环境相似,因而注定对事的考虑角度大致相同,所以很难互相补正。”
    “这又岂非国之幸事?”
    “蒙毅你的才能,不当烂在廷尉府,而当去地方走一走,等你在地方了解了切实情况,从地方回来时,廷尉府之职依旧是属于你的,那时的你,才能真正成长为国之栋梁,也才能彻底摆脱你兄长对你的影响。”
    “等到那时。”
    “你才真正具备成为廷尉的资格。”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这便是你要走的路。”
    “现在的你并不具备成为朝臣的能力,朝堂上像你这般的官员太多了,不能互相补正,再多蒙毅又有何用?只是群占着高位的庸碌之人罢了。”
    嵇恒摇摇头。
    他反正已经开罪蒙毅了。
    也难得装腔作势,直接一棍子捅到底,把蒙毅弄到地方去。
    没有基层经验,没有跟底层打过交道,蒙毅的一身才华,完全是无根之萍,根本发挥不出来,看似刚正不阿,实则在助人下石。
    蒙毅脸色变了变。
    最终。
    他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拱手道:“多谢钟先生指点,蒙毅受教了,蒙毅这廷尉之职的确名不副实。”
    “我愿听从钟先生建议。”
    嵇恒点点头。
    他收回目光,目光平静的扫向四周,在扫向张苍时,张苍面色一喜,似乎很是雀跃,似乎很想听听嵇恒对自己的建议。
    不过嵇恒直接扫过了。
    第159章 表里不一的狠人!
    张苍轻咳一声,试图吸引嵇恒注意。
    嵇恒看了张苍几眼,嘴角微微一抽,他还真没什么想说的,就张苍这体型,他很想说少吃甜食,但历史上张苍可是活了一百多岁,他可没信心能比张苍活得久。
    保不齐等自己百年后,张苍依旧在,还不时对外感慨一声。
    唉,当年劝我少吃糖的,都死了。
    这场景太美。
    嵇恒也实在不想遭遇。
    他沉思了一下,慢吞吞的吐出四字。
    现在挺好。
    张苍脸色一黑。
    挺好?
    他现在哪里好了?
    自从长公子跟自己‘交心’后,他可谓是提心吊胆,唯恐犯下错误,为人抓到话柄,继而锒铛入狱。
    而且他之大才,御史府何人不知?
    结果却始终位列末次。
    他的确心态平和,但多少也有些不忿。
    嵇恒笑着道:“张御史,你乃荀子高徒,饱览群书,又精通上计之学,而今虽在天下名声不显,但终有一日,你会如你其他师兄一般,名声大噪,为世人仰望,你有这个底蕴。”
    嵇恒最终还是补了两句。
    闻言。
    张苍心中大慰。
    肥白的脸颊上笑出数层褶子。
    见状。
    众人也不禁一乐。
    一阵笑声后,嵇恒估摸着时间,朝殿外道:“来人,去将冯栋、程郑……这几人再请回来。”
    听到嵇恒说出的名字,扶苏眉头微微一皱。
    因为人数变少了。
    原本盐商、铁商是十一家。
    这次请的只有六家。
    这数额缩减已接近一半了。
    扶苏看向杜赫、张苍等人,只见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对此视若无睹,他心中微微思量了一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结合嵇恒的种种做法,大体猜到了嵇恒的心思。
    官府都遭至了重劫,商贾又岂能全身而退?
    商贾也需有人担责。
    没被邀请的,就是被放弃的。
    扶苏目光微凝。
    他在心中琢磨着叫来的商贾。
    却是依旧有些理不清,嵇恒具体的筛选准则。
    按理而言。
    程郑、冯栋两家,可谓‘坏事做尽’,商贾多是由他们出面,这两家明显心怀不轨,结果嵇恒不仅既往不咎,甚至还高抬贵手,特意给了两家存活下来的机会。
    其中定有门道。
    只是自己还没有察觉出。
    扶苏并未问。
    他知道到时自然就清楚了。
    张苍坐在一旁,已是彻底神游九霄。
    这些事很好懂。
    冯栋、程郑前面越是叫嚣的厉害,在彻底明晰真相后,也会越发的惊惧不安,这些人一旦倒向秦廷,就会变得无比的忠心,因为其他人有辩解之词,他们是没有的。
    因为全程都是这几人在开口。
    恶果自有他们自己担。
    他们担不起。
    所以前面争的多激烈,争的多面红耳赤,最后倒向就会有多彻底。
    再神游了一会,张苍收回心神。
    他目光扫过场中时,落到嵇恒的身上,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这股停顿间隙很短,只一息就移向了别处。
    他明白嵇恒的打算。
    只是嵇恒这云淡风轻的面具下,却是直接定下了数家商贾的生死,这跟他前面口口声声说的‘以人为本’‘天地之间,莫贵于人’的观点,完全背道而驰,甚至完全的表里不一。
    所谓的‘人贵’,似乎只是工具。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样的人很可怕。
    因为他始终在外表现的正义凛然,实则私下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跟这种人相处难免不心生胆寒。
    一念间。
    他很想见见嵇恒的真面目。
    他很好奇,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会不会面由心生,长的一脸阴鹫。
    只是这念头在心间转瞬即逝。
    他的确有好奇。
    但尚还不至于去惹事。
    嵇恒既带着面具示人,本就不欲为外界洞察,自己若知晓其面目,固是解了心中疑惑,恐也给自己招惹了更多事端。
    他还没好奇到去找死的地步。
    众人坐于大堂。
    另一边。
    冯栋等商贾踉跄的回了家。
    去时双人成行,回来已是形单影只。
    冯栋斑白的发梢很是凌乱,实在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个子也不算高,仪态却尽显佝偻。
    过去冯栋在冯氏族人眼中,无疑是岩上青松,只是短短十天不到,这颗青松就有凋敝的危险,原本时而浑浊,时而清明的双眸,也渐渐为浑浊取代,眼中的锐利之色尽消。
    他坐在台阶上。
    却是迟迟没有进到屋内。
    他抬起头,望着冯氏的高门大院,心中充满了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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