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给了体面退下的机会。
    而朝堂中的一些朝臣,恐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那时可就未必都能体面了。
    ……
    旬日后。
    始皇的巡狩行营准时出发。
    浮江东下,这件事自然落到了有心人眼中,因而始皇离去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衡山郡。
    衡山军治所·邾城。
    一间方位较为偏僻,但内部堂皇的酒舍。
    鲁仲连等士人齐聚于此。
    他们已得知了始皇巡狩行营离去的消息,因而此刻也是在酒舍中肆意欢呼。
    好不快活。
    鲁仲连举起酒樽,轻蔑道:“前面听说嬴政那大军要来衡山,还把我吓了一跳,以为秦军真能查出一些东西呢,结果呢?这十天,除了一些早前就被抛弃的老弱妇幼,他们竟什么都没查到,我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观看了嬴政的望祀,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大秦的凶悍,我看言过其实。”
    “哈哈。”
    许猗也笑着道:“这些秦人还真是够狂妄的,之前嬴政已巡行过四次了,他们的套路我们早就摸清了,不就是借着巡行,借机搜剿我等聚集之地吗?这点小伎俩谁人看不出?”
    “这次还提前将路线公布,我还以为秦军有什么针对呢。”
    “吓得我担心了好几天。”
    “结果,就这?”
    有名头戴儒冠的儒生蹙眉道:“我感觉事情有些古怪,有些太轻易了,过往始皇巡行,也是这般声势好大,但的确会在地方有所斩获,逼的我们只能东躲西藏,唯有少数人能在外活动,但这次秦军的确也算是劳师动众,只是收获也未免太少了。”
    “就只抓了零星几人,这似乎真有些蹊跷。”
    对于这名儒生的惊疑,场中其他士人却不以为然,反驳道:“方兄,你这就多虑了。”
    “秦人那是不想抓人吗?那是没人可抓。”
    “都经历了四次了,我们难道还不能学到经验?就只会在那里干等着?而且我们跟地方官府早就打好交道了,地方都是我们的人,还有人暗中给我们传信,秦军就算再厉害,还能真把我们这么样不成?”
    “再说了。”
    “始皇都巡行多少次了?”
    “每次都安排这些秦军在附近搜剿,那些秦军难道真就不懂变通?都知道搜剿不到什么人了,装装样子不行吗,古往今来,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依我看,就是秦军不行了。”
    “就是就是。”
    “不然这次怎么只搜了十天就结束了?”
    “这分明是意识到再这么搜下去也搜不到什么,还会让自己颜面扫地,所以干脆就早点灰溜溜的逃。”
    “哈哈……”
    舍内一片欢声笑语。
    听着众人的戏谑嘲笑,坐在后方的蒯彻却脸色微变。
    他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十天!
    “十天十天……”蒯彻嘴里反复念叨着,随即又想到了始皇当日说的那句宣示‘师法舜帝,常治无极’,一下子惊醒过来,惊怒道:“不好,我们上当了,秦廷这次针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
    “我们中计了!”
    蒯彻的惊呼声传出,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不少人更是脸色惊变,随即都四周张望,想找到说这话的人。
    最终。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蒯彻身上。
    蒯彻一身灰衫,头戴着一顶竹冠,脸色无比的难看。
    他已全部想明白了。
    这哪是秦廷搜查不力,分明就是故意的。
    见到是蒯彻开口,鲁仲连眼中露出一抹不悦,呵斥道:“蒯彻,你这是什么意思?中计?我们能中什么计?现在始皇这些人都走了,衡山郡又有谁敢算计我们?你要是再怎么一惊一乍,休怪我将你赶出去。”
    蒯彻嗤笑道:“蠢而不自知。”
    “你说什么?”鲁仲连铁青着脸,怒目而视。
    蒯彻直接无视了,沉声道:“你们还没意识到问题吗?十天,始皇若真想搜剿云梦附近的聚集所,又岂会只用十天?而且始皇随行的士卒都是百战之卒,真正的精兵强将,又岂会只是做样子?”
    许猗冷声道:“那是秦军不想搜吗?”
    “那是搜不到。”
    “我们早就得知了消息,大多数人更是早就转移了,就算遗留在附近的,也早就做了妥善安置,秦军就算有三头六臂,在这滨海山川之地,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掘地三尺不成?”
    许猗的话也赢得一阵认可。
    蒯彻冷冷的看了许猗一眼,轻蔑道:“那我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自是秦廷自己说的。”许猗下意识道,随即也意识到不对,又找补道:“就算秦廷不公布,以前嬴政巡行了几次,我们对他要做的事,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又岂会再上当?”
    “连你都能想到这些,秦廷难道想不到?”蒯彻冷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猗脸色有些难看。
    场中已有士人意识到了。
    那名头戴儒冠的男子惊疑道:“按蒯兄所言,秦廷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些,但既然如此,秦廷的用意又是什么?难道是知晓搜剿无果,所以不愿再那么大费周章?”
    蒯彻摇头。
    他在脑海沉思了一下,缓缓闭上双眼,而后又猛地睁开,凝声道:“都不对,秦廷的目标不是我们。”
    闻言。
    四周陡然一静。
    听到蒯彻这话,鲁仲连忍不住笑出了声。
    前面他还真以为蒯彻想到了什么,结果就只是在哗众取宠。
    许猗也冷笑道:“蒯彻,你莫不以为这个玩笑很好笑?不在我们?我看你是昏了头,天人谁人不知秦廷对我们嫉恨入骨,若非我们藏匿的很好,跟地方官吏交情也深,只怕早就出事了。”
    “你这话简直可笑。”
    “我知道你忌惮秦廷,但也没必要这么危言耸听吧?”
    “我们六国贵族还不至于此!”
    蒯彻冷笑一声,寒声道:“你们还记得始皇望祀时说的话吗?师法舜帝,常治无极,而舜帝治下,法度平和公正,法度公正,秦一直以来的公正来自何处?”
    “在于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自商鞅变法以来,秦法对官吏的要求一直都比民众更为严苛,然如今,天下民人怨声载道,官吏可曾出现官不聊生?那便说明秦法并不公正,眼下始皇重申法之公正,恐是想重新肃正吏治。”
    闻言。
    四周一阵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对蒯彻的话嗤之以鼻。
    秦对官吏动手?
    简直笑话。
    秦若是敢对关东官吏动手,只怕天下一统时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之所以秦廷不敢动手,非是不能,而是不敢,一旦动了关东官吏,一来秦廷没有足够多的官吏去替代,二来,也会激起关东其他官吏恐慌,到时这些官吏转投六国贵族,岂不是自食其果?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都知道,蒯彻竟还能不知?
    见到四周的一阵取笑,蒯彻心中冷笑连连。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现在也终于清醒过来,跟这些人混迹在一起,根本就办不成任何事,他们只听得一些吹捧的话,根本就听不进一些逆耳之言,之前大家都落难,互相吹捧寒暄,勉强还能自处,但随着相处时间越长,他也越发意识到,这些人的目光之短浅。
    他已萌生了去意。
    跟这些人待着,施展不了才华的。
    他拱了拱手道:“我劝诸位不要轻易懈怠,若是有可能,尽量远离衡山郡。”
    “衡山郡并不安全了。”
    说完。
    蒯彻便大步离开了。
    他若是没猜错,秦廷接下来要对地方官府动手了,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在此之前,六国贵族早就得到了风声,早早就将人手安排出去了,留在云梦附近的只是一个空壳子,一旦秦廷出手,他们就只能干看着,闹不起任何事,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始皇的巡行队伍已开始返程了,他们依旧无计可施。
    等始皇巡狩行营彻底离开,时间已过大半年了,到时一切都尘埃落定。
    想到这。
    蒯彻只感觉头皮发麻。
    他们在沾沾自喜以为看破秦廷诡计的时候,秦廷何尝又没有算计到?甚至秦廷还将计就计,趁着他们将势力撤离云梦周边,力量薄弱时,直接对附近郡县进行大力整饬,这一番算计下来,六国贵族看似安然无恙,实则大伤元气。
    因为官府变了!
    日后就算官府想包庇,恐也要付出更多代价了。
    而且此举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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