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扶苏的接见,他们也是十分的看重。
    从进门的第一时间,便不再言语,脸色肃然,端坐在席,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可谓是紧张异常。
    他们出身寒门,家道早已中落,或者只是豪强出身,亦或者只是偶然多读了一些书卷,算不得什么显赫门第,自然不想因一时的口快,引得扶苏不满,给扶苏留下坏印象。
    扶苏为大秦储君,若是惹得扶苏不满,他们日后真的出仕,恐仕途也不会顺畅。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他们便是秉持着这个想法。
    相较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陈平相对放松不少。
    空闲之余,也是目光从场中扫过,将殿内其他人都打量了一番。
    殿内到场士人不足百人。
    大多带着寻常的竹冠,少数带着高高的儒冠。
    陈平这几日对这些人也都有所接触。
    都是有一定真才实学的人。
    见状。
    陈平暗暗颔首。
    殿中的情况,越发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扶苏或者说是秦廷,对他们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不然也不会区分的这么明显。
    像是被冠以‘武将之姿’‘目不识丁’‘识字不多’的人,这次一个都没到场。
    而这其实未尝没有另外一种心思。
    便是让他们去暗中相争。
    大家都是有一定才学的人,想要引得扶苏关注,受到扶苏另眼相看,定然要好好表现,若是跟那些目不识丁,大字不识的人一起,定然能耀眼全场,但现在到场的都是士人,还都是有一定才学的人,想要拔得头筹,引得扶苏赏识,自要显露一番真才学。
    对于这种小心思,陈平自是乐在其中。
    若是当真没有考校,没有遴选,他又如何脱颖而出?
    想罢。
    陈平闭上眼。
    开始闭目养神,修养精神。
    不多时。
    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众人也是瞬间精神起来。
    “殿下驾到。”
    陈平、袁生等人连忙起身恭迎。
    “陈平(柳安、邓说……)参见殿下。”
    扶苏入殿。
    看着神色紧张的众人,也是面露温和之色,笑着道:“让诸位久等了,这次是扶苏来晚了。”
    柳安等人连忙道:“不晚不晚,刚刚好。”
    扶苏哈哈一笑,并未就此多言语,大步从众人身边穿过,随后坐在主座上。
    扶苏压低手掌道:“诸位也请落座。”
    “谢殿下赐座。”
    扶苏又道:“这段时间,咸阳城中政事繁多,扶苏一时实在抽身不了,故对诸位有所怠慢,还请诸位不要介怀,更不要怪扶苏对待不周,扶苏全无冷落诸位之心思。”
    袁生一脸惊惶道:“草民岂敢?”
    “殿下乃天生贵胄,愿意颁发求贤令,已让我等感激涕零,而且殿下今日还亲自到场,更是让我等感恩至极,何来抱怨一说?”
    “只有荣幸之至。”
    邓说也跟着附和到:“是极是极。”
    “殿下日理万机,能抽出宝贵时间前来,已让我等是荣幸之至了,又岂敢再有微词?”
    “……”
    扶苏摇头,沉声道:“这次终究是扶苏来晚了。”
    “原本当早上几日的。”
    “只是近来正值秋收,少府、内史府政事一下多了不少,所以不由耽搁了一些时日,但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说再多也只是借口,等会扶苏自罚三杯,以做赔礼。”
    见状。
    陈平等人都面露异色。
    他们本以为扶苏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曾想,扶苏似真的很介意这事,这让他们不由心生感动,扶苏当真是虚怀若谷,对待士人也是诚心诚意。
    袁生道:“在下自领三杯。”
    “在下也自领三杯。”
    “……”
    见下方众人人人自领三杯,扶苏也是不由调笑道:“我看诸位自领是假,馋这三杯酒才是真,不过既然诸位如此宽厚,我扶苏又岂能扫兴。”
    “今日酒水管够。”
    闻言。
    众人是齐齐大笑。
    经扶苏这么一打趣,殿内气氛轻松不少。
    扶苏面色一收,缓缓道:“诸位不介意扶苏晚来,但扶苏却也需将话先说明,这次颁布求贤令,扶苏是真心诚意求贤的,未曾有半点虚假,因而还请诸位切莫糊弄于我、捉弄于我。”
    “我等同样是诚心为殿下而来,绝无半点敷衍糊弄之心。”陈平等人连忙道。
    扶苏双眼从众人脸上扫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沉声道:“既然诸位是诚心前来,那扶苏又岂能对诸位隐瞒?”
    “诸位也应该知晓,大秦自立国以来,各种大政新政层出不穷,地方民众对此是苦不堪言,而很多情况,固然有朝廷考虑不周,有朝廷操之过急之切,但未尝跟地方官吏的无作为、乱作为有关。”
    “关东不少官吏,都是原六国官吏。”
    “他们对秦律秦法并不精通,甚至一直都带着鄙视眼色,大秦这些年虽广发《为吏之道》等相关介绍为吏准则的书籍,试图扭转当下的不利形势,终究是成效甚微。”
    “此等局面的确非短时能扭转。”
    “但关东这些年经久持续的动荡,实在是让扶苏深感忧虑。”
    “天下误解大秦久矣。”
    “只是大秦过去的体制下,培养官吏的时间很长,而且大秦习惯用对秦律有了解的士人,只是大秦对官吏的需求又很多,这就造就了大秦头重脚轻的现状,扶苏身为储君,虽有心解决,但暂时的确没有办法跟能力去斧正,只能选择去退而求其次。”
    “让更多有才之人,能挣脱原本束缚,得以从容出仕为吏。”
    “另外。”
    “扶苏还察觉到一些异样。”
    “便是立国之后,关东的官吏鲜少能晋升到朝堂,这其实是很匪夷所思的,秦自开国以来,对于人才向来是不拘一格的,基本是有才便用,从不会拘泥于出身,然大秦开国之后,就仿佛一下变了,对于关东官吏的提拔变得格外严苛。”
    “扶苏对此也很是费解。”
    “不过在询问了丞相府相关官员后,也是知晓了一些具体情况。”
    “非是朝廷不愿用。”
    “而是关东官吏在朝堂看来是难堪大用。”
    “原因诸位想必也猜到一二了。”
    “就是因为关东各地过去不时生出动荡甚至是动乱。”
    “这在朝廷眼中是无能的表现。”
    “所以这些年关东官吏鲜少得到提拔,而关东官吏得不到提拔,自然会在心中对朝廷心生不满,在朝廷推出新政时,便会变得松散懈怠,继而陷入到了一种恶性循环。”
    “这些年某种程度来讲,关东官吏跟朝廷是离心离德。”
    “这其中自是存在一定误解。”
    “但更多的还是秦制下跟六国原本制度观念的不合,同时关东官吏因是原六国官吏出身,深受旧有制度的影响,最终才导致了当下的糜烂现状。”
    “扶苏身为储君自察觉到了这些隐患。”
    “这几年更是忧心忡忡。”
    “故为陛下任命为储君之后,便一直致力于改善朝廷跟地方之间的不信任,尽量消除互相之间的隔阂,因而便有了上次的事务府,不过仅仅靠事务府的十几个官吏,对于整个关东官吏体系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也是完全不够的。”
    “故就有了这次的求贤令。”
    “扶苏意欲从实际出发,从微末之处着手,不断改善地方跟朝廷的关系。”
    “为天下重新梳理上升渠道。”
    “只是扶苏虽为储君,但也只是个储君,对天下的影响有限,对朝廷的影响同样有限,故虽有心去求得大贤之能,替扶苏去扭转局面,却最终也只能安置在地方为吏。”
    “扶苏对此也是深感有愧。”
    说着。
    扶苏起身,朝众人欠身一礼,以示自己的愧疚。
    陈平等人面色微变,连忙起身,拱手道:“殿下快快请起,殿下如此真知灼见,为朝廷跟地方官吏缓和矛盾做了这么多壮举,已让我等很是汗颜,我等一介布衣,岂敢受殿下这般大礼?”
    “何况我等是诚心而来,并不看重官职大小,以殿下之容人之量,我们就算最终只是个微末之吏,也未尝不能一步步晋升到朝堂。”
    “殿下何愧之有?”
    在陈平等人劝说下,扶苏这才直起身。
    扶苏动容道:“我扶苏只能给诸位提供一些‘吏职’,诸位却这般诚心待我,扶苏实在感动,而且这些想法,终究只是扶苏的个人己见,充其量只算做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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