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已经很久没生过病,回顾普普通通的假日行程,既不出格也不应当遭报应。她通常认为生病是很玄学的事,因此追溯病因,把责任完全推给那两口泡面是没道理的。
    但毋庸置疑所谓的查岗来电对她的情绪产生较坏影响。
    “不要跟任池伽说,免得他比赛还要分心。”
    陶斯头昏脑热地躺在沙发上,讲完这种场面话,荒唐得只想发笑,不得不浪费力气在胸腔震颤。
    阿姨正在给物业打电话,闻言大受感动,抽空给了她一个慈爱怜惜的眼神。
    指尖嗒嗒敲在铝箔纸,手下一板退烧和消炎药摞在一起,不远处的体温计显示在38.4。
    家中的医药箱十分齐全,扁桃体发炎是常见高发病症,陶斯应对熟练,气定神闲,原本闭了眼就要借水吞服,被阿姨一把按下。
    她说找医疗管家来看一看更保险。
    陌生的称谓,在入住快一个月后又解锁了全新人物,陶斯想,这眼界开得真是没完没了。
    上一回是任池伽说有空送她,电梯直达车库,横停的车头一辆辆平行,从起点望过去,生生占出短跑赛道的长度。
    她问:“…都是你的?”
    任池伽不置可否。
    不仇富也是一项技术活,哪怕她车标不识一个,完全不懂行情,百密一疏,居然会数数。
    医疗管家随即来到家中,给出的诊断结果差不离,但开出的药物更细致具有针对性。
    绝不是沽名钓誉。
    陶斯头一天虚弱憔悴地躺下去,第二天醒来便见其药效,神智焕发清明不少,至少站立坐起时不再头重脚轻。
    她抬手摸到一脑门儿的湿汗,属于免疫系统作用的结果,年富力强的心脏在胸前跳得重而蓬勃,肉体是值得歌颂的顽强反脆弱。
    咽痛没那么快缓解,舌根挤得咽口水都倍感异样,好在也没有加重,尚可以忍受的程度。
    陶斯走出去,吃阿姨早起煮的燕麦粥,加精心搭配的蔬果盘,食欲旺盛地一扫而空。本来下午组合有一个大型商场的开业表演,她昨晚早早地向公司请好假,这会儿感觉自己又行得不得了。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果断熄灭掉,放到一旁。
    谁上班成性,反正她不是受虐狂。
    任池伽从z市回来的前一天,也是w大以一场不败的战绩达成地区二连冠的日子。陶斯没空看直播,但从网上看到赛果,再三确认过后,发消息说恭喜恭喜。
    她顺手关注了一个即时播报赛况的账号,最近才闹出过乌龙,有次冷不丁刷出一条新讯息,关键词分别是【w大被逆转惜败】。
    陶斯当时靠墙坐在舞室锃光瓦亮的地板上,两三米外队友一只板鞋底重重地踏下来,她跟着心头咯噔一沉。
    一码归一码,被光速药到病除,她都快要把自己的生过病这件事从记忆中清除,更别提那天有火发不出的心情。
    陶斯翻出对话框,若无其事地闲聊两句,任池伽在对面回复得不露山不显水,没有丝毫消极,心态十分温和稳定。
    她微不足道的顾虑被抹平。
    -没事,不行全国大赛再加油
    -?
    他二连发问:哪不行?为什么再?
    隔着屏幕被问号感染到,陶斯心怀疑惑,再找出同一条消息细细阅读,发现少提取一个【女篮】。
    多余的热心肠凉下来,她只得把手机运营商刚发来的高温预警转发过去。
    -天太热,手机烫得不行,下场比赛先加油,总决赛也加油,全国大赛再加油
    圆话像屎上雕花,再多说几句,陶斯能一路把中秋国庆元旦和早年拜了。
    有前车之鉴,她这回发送冠军祝贺的文字时就慎重许多,没有很快得到回复,也是理所应当,那头的场面只会是光鲜又热闹。
    陶斯搁下手机,又重新投入到拍摄工作。
    直到收工才有空查看消息,任池伽倒没有多说什么,对话框只留一个简单的【:)】,稍显自矜。
    第二天上午出房间门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陶斯不免一怔,
    “这么快回来?”
    时间显示在九点差十分,刚经历魔鬼赛程的任池伽出现在家中,不是早起就是晚达,出发和抵达时间怎么计算总有一个不在常规时段,需要克服一点惰性的奔波。
    他正在吃早餐,穿一件深灰色t恤,胸前小字母的印花logo随低头的动作挨到桌沿。
    搁下筷子,任池伽抬起眼皮,轻轻打量过她,说:“因为没去庆功,想提前回来休息。”
    看来是连夜回来的。
    “辛苦。”
    陶斯走过去,很随意地抬起胳膊,手指在他手掌边沿拍扫过,算是完成一下击掌,当面再说一次,
    “恭喜。”
    任池伽笑起来,见她落座,从旁边玻璃碗里拿一个洗净的苹果递过来,红通通,很大一颗。
    “送你这个。”
    他说这几天夜跑时总能遇到一个摆摊的老伯,有次换了路线也能碰上,对方卖的又是苹果,觉得有缘,一袋装了挺多。
    苹果怎么就有缘,最近哪里有风潮是测试你和水果的缘分。陶斯不吱声,真正接到手里比想象得还大个,一掌搂不稳,得用双手捧。
    不管有无缘,她对苹果的口味评价一般般,不那么着急享用,又转手放回瓷碟里,拿起旁边豆浆喝,用刀叉分尸鸡蛋饼。
    任池伽说:“等下饭后记得吃掉。”
    陶斯咽下口中的饼,问:“你要吃吗?一会儿切一半给你。”
    她发出邀请时很真诚地看他,上目线浓密稚圆,瞳仁含水,抿起下唇,两颊的弧度同下巴尖尖连成一个桃心。
    怦怦跳的心。
    任池伽曲了曲手指,私心膨胀起来,是恶劣的想看同类相食,当自己的面一口咬掉红润脆甜的皮肉。
    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两下,他摇头,说:“专门送给病号康复后补充营养的。”
    哪来的病号?
    …阿姨。
    陶斯无言地回头,向空荡荡的厨房搜寻另一个人影未果。
    任池伽又弯起眼睛,开口时,声音听上去心情莫名比之前还要好得多,
    “阿姨刚才出去了,说洗手间的香氛用到见底,要换一批。”
    ……
    陶斯第二天是被门铃吵醒的。
    是宝贵的休息日,前一天才早起工作,双重因素迭加,她时好时坏的起床气得到彻底发作。
    铃声并不催命,反而不徐不疾,按下后等待一会儿再重复响起,颇为耐心。
    ——更气人了。
    门禁系统号称超高清,但莫名有点卡顿,陶斯一眼认出熟悉的眉眼轮廓,除了任池伽不做他想,虽然这人白天有课的话中途一般不会再折返,这个点回家不符常理。
    可能是忘带什么东西了。
    把显示屏按键敲得嗒嗒响,她转身时怨气重得像鬼,
    “人脸识别坏掉还是破相毁容了?”
    都不是。
    来人倚着门框,穿一身剪裁得当的休闲服,造型经打理又不失随意,精心而倜傥,来自上层阶级,举手投足间散发出金钱的幽幽芬芳。
    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顶着一张和任池伽七分像的脸,和矮几分的身高,眼里是掩不住的探究兴趣,问:“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任向曜,自称是比任池伽大四岁的亲哥哥。
    “我叫陶斯。”
    陶斯没刻意介绍自己的身份是朋友或情人,想到像这种事在这些人之间应当屡见不鲜。
    反倒是来访不提前跟对方通气联络算什么,关系太好还是太坏,她举起手机,一类应当早已在现代社会普及的通讯工具。
    “任池伽现在在学校,我跟他说一声。”
    任向曜毫不拘谨,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进入客厅,大敞着胳膊和腿坐下,和肢体相反,语气谆谆斯文,
    “没关系,陶小姐可以先去洗漱,我不急。”
    他不急陶斯急,没有早起欢迎招待一名陌生男子到来的好心。她等不及在回卧室的路上给人发消息。
    -你哥来了
    -任xiangyao?
    在房间磨蹭了快二十分钟才收到回复。
    -向曜这两个字
    -别理他
    她陷入沉默,文字表露出的求助意味确实有被对方接收到,进行语文教学的同时,怎么想也应加入一点具体行动指导吧。
    在把锁旋一拧和打开房门两条路中,陶斯还是选择后者。
    见她来,原本在窗边眺望的任向曜将手里的瓷杯放下,桌面上是一套陶斯从没见过的紫砂茶具,杯中的茶水深而通透,向外袅着缕缕淡雅的红茶香气。
    从掌心猝不及防传来的手机震动。
    陶斯低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想也没想地接起,送到耳边是任池伽从容不忙的语气,
    “你自己回房间呆会儿,我大概十五分钟到。”
    车门关闭一声响,随后是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与此同时,任向曜俯身将另一盏茶杯捏起,向她递过来,面带笑意。
    陶斯伸手稳稳接住杯子,嘴上回着“嗯好”,身体和大脑有条不紊地进行多线工作,并思考。
    ——笑起来就不是很像了。
    ——你倒是早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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