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慈宫中的高太后,此刻刚刚从福宁殿回来。
    皇帝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转。
    汤药一碗碗喂下去,却不见丝毫起色。
    大庆殿的金刚道场,开了一次又一次,奇迹也没有发生。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高太后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皇帝病重,朝野上下,都在注视着她这个太后。
    天下士林,也都在观望着她这个太后。
    高太后自然也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也见到了很多上上下下的小动作。
    譬如,前不久,石得一告病在家。
    高太后难道不知道,石得一告病,是被人排挤甚至可能是胁迫的?
    她不说而已。
    反正,她对石得一,素来没有好感。
    这个皇帝身边的大貂铛,这些年所作所为,都让高太后很不喜欢。
    正好,有人要打压他。
    高太后就顺水推舟了。
    还有皇后在私底下做的事情,高太后也看在眼里。
    向皇后的担心和恐惧,高太后心里面明白。
    所以,才会由着向皇后去做那些事情。
    当然,要说高太后自己心里面没有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这保慈宫的殿堂里假寐的时候。
    高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可以将自己的爱子,推到那个位子上去?
    可是,她也只是想想。
    终究没有也不敢付诸实际行动。
    因为高太后明白,没有人会支持她的。
    新党大臣,姑且不谈。
    就是旧党大臣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北京大名府的王拱辰、河阳府的冯京、许州的韩维、扬州的吕公著,在洛阳的司马光、文彦博、富弼。
    哪一個会支持兄终弟及?
    一旦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会比新党更加激动,更加激愤。
    而新党呢?
    高太后知道的,只要她敢做兄终弟及的事情。
    那么等于送江宁的王安石一个借口。
    说不定王安石,此刻就在江宁,伸长了脖子,等着她出昏招。
    哪怕是抛开以上种种限制,殿帅燕达的态度,也让高太后不敢轻举妄动!
    燕达可是把他所有的儿子,都放在了庆宁宫外值守。
    这等于,燕达将阖家性命,都压在了庆宁宫。
    真要‘兄终弟及’,三衙禁军立刻就反了!
    所以,高太后心中明白。
    她的爱子,也只能是望着那个位置,做一下梦而已。
    所以,这些日子,赵颢每日都去福宁殿里,他在福宁殿里做的事情,高太后心里面也清清楚楚。
    高太后知道,赵颢的行为,其实很不妥,也很容易落人口实,甚至授人以柄。
    但她依旧纵容了赵颢。
    在高太后看来,雍王既然无法登位,那么,现在给他机会,让他幻想一下,并无不妥。
    至于日后?
    只要赵颢不做出实际的举动,做出真正的谋篡之事,难道还有人敢议论天家家事?
    谁敢议论,就贬斥谁好了!
    高太后正想着这些事情,内心忧烦之际。
    帷幕之外,传来了老宗元的声音:“娘娘,管勾庆宁宫冯景在殿外乞见娘娘慈面!”
    高太后回过神来,楞了一下:“冯景?”
    “就是那个李舜举保举给皇帝的内臣吗?”
    “是……”
    “他不在庆宁宫中服侍六哥,来老身殿中作甚?”高太后好奇的问道。
    “启奏娘娘,冯景言,乃是奉延安郡王令旨来朝娘娘!”老宗元答道。
    “哦……”高太后奇了:“六哥令冯景来见老身?”
    “可是有事?”对于那个从前一直被皇帝养在深宫,鲜少接触的孙子,高太后如今的观感很不错。
    懂事、孝顺,最重要的是知礼明礼。
    小小年纪,便已经知道礼法的重要性。
    以幼冲之年,便主动给父皇帝抄写佛经祈福,尤为难得的,为父祈福之余,还知道,要为太母、母后、母妃也祈福。
    而且,顺序安排的非常好,措辞也契合礼数。
    知道要祈祷太母万寿,然后是母后千秋,最后才是母妃长乐。
    仅仅是这一点,就让高太后明白,这个孩子很不一般!
    而近日种种,更让高太后内心在欣喜之余,多少有些嫉妒。
    嫉妒皇帝!
    皇帝长子如此懂礼,如此孝顺,如此聪俊!
    反观爱子雍王呢?
    夫妻失和,嫡子不孝,也就罢了,便是剩下的几个儿子,也没有一个成器的。
    叫高太后每每见了,都为自己的爱子命运多舛而爱怜不已。
    帷幕外,老宗元规规矩矩的禀报着:“启奏娘娘,臣闻冯景言,乃是延安郡王近来读书,甚有不解未知之处,特着冯景持书来朝娘娘,乃是孙臣孺慕娘娘圣慈,渴求娘娘保佑拥护教导之心!”
    高太后听完,顿时欢喜起来,问道:“果真如此吗?”
    老宗元拜道:“娘娘可召冯景至殿前,一问便知!”
    高太后点点头:“那便着冯景至老身殿前说话!”
    “遵旨!”
    片刻后,高太后就透过帷幕,看到了老宗元领着那庆宁宫的内臣冯景,到了她帷幕前。
    那冯景在帷幕外深深一拜:“臣管勾庆宁宫景,伏问娘娘万福无恙!”
    高太后道:“老身无恙!”然后问道:“老身听说,是六哥命你来朝老身,可有甚事?”
    冯景不敢怠慢,连忙跪下来,认认真真的将延安郡王的话,对高太后复述了一遍。
    高太后听完,眼睛顿时就有些发亮了。
    实在是,赵煦说的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去了。
    什么叫‘伏唯我太母圣谟光大,慈爱天下’,什么又叫‘乞我太母,阐发圣人之教,不吝慈圣之言’。
    此时此刻,高太后感觉,这个孙子说话简直是太好听了。
    真不愧是她的孙子!
    不过,嘴上高太后还是要矜持的。
    她故意问道:“六哥果真如此说吗?”
    “臣安敢欺瞒娘娘?”帷幕外,冯景用力的磕头奏道:“此皆郡王殿下原话,臣一字也不敢遗漏、更改!”
    “若有,乞娘娘将臣杖毙,以治臣欺瞒娘娘之罪!”
    “六哥真乃老身之……贤孙也!”高太后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欢喜,语气之中,却已经难掩雀跃了。
    当年,皇帝侍奉姨母兼姑后慈圣光献的样子,高太后看在眼里,嫉在心中。
    不意如今,孙子似乎也和皇帝当年一样。
    高太后品味着孙子的那些话,心中如同吃了蜜糖一样。
    她也终于知道,缘何当年,慈圣对先帝已经非常不满了。
    但皇帝一劝,还是主动去和好的缘故。
    有此贤孙,夫复何求?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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