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错愕之后,赵煦就微笑着,坐到了两宫中间。
    “太母、母后,特意叫臣来庆寿宫,可是有事?”赵煦问道。
    在现代的留学经历,让他早已经习惯了,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没办法!
    现代社会太卷了。
    哪怕是在象牙塔里,也卷的飞起。
    尤其是,当一个人还想继续向上爬的时候。
    就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抓住每一个可能。
    太皇太后握住赵煦的小手道:“官家,却是今天老身和太后,见了两个小娘子,很是喜欢,所以便请官家也来看看。”
    “哦!”赵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太皇太后笑着吩咐在帘外的粱惟简:“粱惟简,将孟氏、狄氏两家的娘子带进来,让官家瞧瞧。”
    两女小心翼翼的坐下来,然后就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这是個好孩子,可惜福薄。
    大脑却忍不住会闪着上上辈子的一些记忆片段。
    “臣妾孟氏拜见官家,恭祝官家圣躬万福。”十二三岁的孟氏,诺诺的说着。
    于是,他坐直了身体,对着两女道:“朕万福,两位小娘子坐下来说话吧。”
    可是,看着对方那乖巧懂事的模样,观察着她紧张、局促的神色。
    “诺。”粱惟简躬身领命。
    于是,太皇太后便对赵煦问道:“官家觉得,这两人小娘子怎样?”
    这个时候,狄蔷也上前,盈盈一福,略带紧张的拜道:“臣女见过官家,恭祝官家圣躬万福。”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见了,都在心中点了点头,对这两个小姑娘都比较满意。
    但老实说,不算突出。
    特别是那张小脸,是真的生的好看。粉雕玉琢,完完全全就是老天爷的杰作。
    作为其女儿,狄蔷的模样,自是极好。
    赵煦微笑着,看向这个他上上辈子的遗憾。
    赵煦微笑着道:“太母,以臣观之,两位小娘子贤淑有教,确是大家闺秀。”
    想着这些,赵煦便抿了抿嘴唇。
    是大宋朝野公认的美男子,可与潘安比美的那种。
    太皇太后点点头,扭头对向太后问道:“太后觉得呢?”
    评价对象,自然就是孟氏。
    她的样貌,算不上太出众,但声音清脆婉转,让人听着很舒服。
    生的还算周正、俊俏。
    同时,她瞧着那个孟家的小娘子的模样。
    狄咏人称‘人样子’。
    可见当时的这位太皇太后,既没有将赵煦这个孙子放在眼里,也没有为故人家的孩子考虑。
    赵煦看着她,微微颔首。
    没多久,他就带着两个小娘子,到了赵煦面前。
    向太后又想起了她自己。
    小姑娘生的好看,让她心里很喜欢。
    虽然现在还小,但已经显露出了许多美人的潜质。
    向太后却是一直在看着狄蔷。
    她心里面想起了文熏娘……总觉得有些愧疚。
    “难怪朕上上辈子一见就喜欢……”赵煦在心里给自己的审美点了赞。
    想起了当初慈圣光献命她入宫的时候。
    这是上上辈子,太皇太后在主持了赵煦大婚后,对身边的人说的话。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斯人贤淑,惜福薄耳!”
    所以,其实太皇太后在一开始就知道,她亲手安排的婚姻,最终一定走向破灭的结局。
    至少,比不上狄家的那个小娘子,也比不上文熏娘。
    那时先帝也和现在的六哥一样,坐在帷幕里,她则紧张、局促的坐在帘外,等待着先帝的审判。
    而且是在她生命最后的一年,力排众议,不顾宰执劝谏,强行做出的决定。
    就是……
    向太后不会忘记,她当时的心情的。
    紧张、害怕、恐怕。
    焦虑于自身的容貌,害怕先帝不喜欢。
    所以,向太后记得很清楚,当帘中的先帝对慈圣光献说道:“一切皆依太母的。”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在眼前亮了起来。
    于是,慈圣光献当场拍板。
    二十岁的她,被封为安国夫人,与当时还是颖王的十八岁的先帝火速成婚——抢在英庙驾崩前,完成了大婚。
    向家的命运,因此完全改变。
    如今的孟家小娘子,岂不就是当年的她?
    于是,向太后难免又对其生出些怜悯来。
    心态顿时就变得极为复杂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骤然听到姑后问话,向太后楞了一下才答道:“六哥喜欢的,新妇自也喜欢。”
    太皇太后含笑点头:“既是这样,那老身就做主了。”
    “孟氏女封延长县君,跟在老身身边……”
    延长县,也在延州治下。
    境内有着濯筋水,濯筋水的上游,就是延州治所所在肤施。
    向太后听政以来,天天看沙盘,自是立刻想起了这些沙盘上的地理。
    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孟氏女的这个延长县君暗含的寓意——这个诰命,在整个延州境内,只比文熏娘的甘泉县君差。
    甘泉县,在肤施东,洛水流经其中,乃是延州东出的交通枢纽和后方。
    所以,姑后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至于狄氏女……”
    “便封临真县君,太后带在身边教导吧。”
    赵煦听着,眉头一扬。
    临真县,虽然也在延州境内,但属于延州治下的边角地。
    所以啊……
    “太皇太后这是想说什么?”赵煦在心中想着。
    “想告诉朕,只有她选的人,才是重要的?”
    “其他的,便是朕的心腹爱将之女,也只是尔尔?”
    “控制欲还是和上上辈子一样强啊。”
    不过无所谓。
    这一世赵煦早已经决心——我命由我不由他人。
    自己的婚姻,当然要自己做主。
    况且……
    赵煦想起了文彦博的承诺。
    那可是足足三五百万贯的嫁妆呢!
    别说是他了,赵煦相信,便是朝中宰执们知道了,也难以拒绝的。
    国事艰难,天下艰辛。
    娶个皇后,就能拿到几百万贯的浮财,谁能拒绝?
    不过,这也不一定。
    狄咏要是再接再厉,再建新功。
    比如说灭个国什么的。
    那皇后之位,谁能和他女儿争?
    太祖皇帝当年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可摆在那里。
    在大宋,皇帝用富贵和大将交换忠诚,这是游戏规则,也是祖宗制度。
    而没有什么比皇亲国戚,更坚挺的富贵保证了。
    想着这些,赵煦笑而不语,装作完全不知道两宫的意思的模样。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知道。
    但只要他装作不知道,谁能质疑?
    在这个事情上装糊涂,自是帝王心术。
    给人希望,又不给明确的承诺。
    像个渣男绿茶一样,不断pua着臣下。
    让他们给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皇帝这个职业,再渣再绿茶,臣子们也只会甘之如饴。
    哪怕最终皇帝毁约了,他们也会自我安慰——是我的错,我不够努力。
    当然了,在现代磨砺过后,赵煦多少有了些敬畏心和同理心,所以不会做的太过。
    ……
    文府。
    文彦博听完来自宫中的消息。
    一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张安道,汝这老匹夫!”老太师气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手中握着的当今官家御赐的几杖,更是狠狠地锤着地面。
    “当年和老夫还没有斗够?”
    嘉佑时代,他、富弼、韩琦、贾昌朝等人在朝中大乱斗。
    张方平作为富弼支持的三司使,和他在朝中斗的不亦乐乎。
    本以为,时过境迁,那老匹夫也已经致仕,早该放下了旧日的嫌隙。
    哪成想,这老匹夫根本没有忘记当年的仇怨。
    老太师越想越气,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直到,宫中的人,告诉他,两宫封孟氏之女为延长县君,封狄氏女为临真县君。
    文彦博才舒服了一些。
    因为他的孙女文熏娘的诰命,依然是最好的。
    甘泉县是延州的大后方,同时也是洛水流经之地,更是延州东出的要道。
    哼哧两声后,文彦博当即命人,取来厚礼,送给了来报信的人。
    然后,他就拄着拐杖,气呼呼的回到了书房。
    他的儿子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老父亲很生气,于是一个个乖乖的都来到了书房门口等候。
    就是怕老父亲气坏了身体——这可文家的擎天柱和富贵保障。
    但文彦博进了书房后,却没有继续生气。
    “张安道这老匹夫想看老夫出丑!”
    “老夫才不上他的当!”
    仕宦数十年,文彦博早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哪怕被人当面攻讦、数落,他也会面不改色。
    所以,其实他方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
    装给宫里面的人看的——张安道,汝这次真的是气到老夫了。
    文彦博很清楚,宫里面那些人,素来是两头卖好。
    搞不好,那个来报信的人,回头就去了张方平家里,把他卖了。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文彦博其实放的是烟雾弹。
    不过,张安平既摆了他文彦博一道,那他文彦博若不回敬一二,那他也就不是文彦博了。
    “张安道,汝想坏老夫的好事……”
    “老夫也不会让汝安生!”
    文彦博坐到案几前,亲自铺开一张元书纸。
    然后提起笔,沾了沾墨,便在纸上开始写起来。
    很快,一个奏疏的抬头便落在了纸上:乞命保宁军节度使、知大名府冯京回朝疏。
    看着这个抬头,文彦博咧着嘴笑了起来。
    冯京去年出知河南府,继而又改任大名府。
    但其实,他在去了河南后就已经后悔了。
    特别是,当他知道连孙固都捞到了一个编修《元祐字典》的差遣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头金毛鼠,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大名府那边上跳下蹿,不断的刷着存在感。
    同时和朝中宰执,书信往来密切。
    他为了回朝,甚至成为了旧党元老中第一个打破与新党重臣‘老死不相往来’的传统的人。
    文彦博就听说了,冯京在今年的三月份,趁着其女婿蔡懋到大名府拜见他的时候,让蔡懋给其父蔡确带去了一封书信。
    然后蔡确在今年五月上书两宫时,在报告了他在福建的所作所为后,就话锋一转,提及国朝应该重视元老。
    不应该让元老们在外漂泊了。
    应该召回朝中,依靠元老们的经验、智慧辅佐天子、两宫,以期天子亲政。
    他特别点名了冯京、韩维。
    说这两位元老,辅佐三朝先帝,功在社稷,为政清明,实在是辅佐少主的不二人选。
    若是可以将之召回朝堂,委以侍读、侍讲之官,教导天子、辅佐两宫,实在是国家之幸。
    同时,这两位元老也可以协助在朝的元老,更好的完成《元祐字典》这一不朽巨著的编纂。
    两宫得之,宫里面的消息说,保慈宫很是欢喜以为大善,诚为谋国持重之语。
    这事情一度让朝堂宰执很紧张。
    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宫里面并没有将蔡确的劄子发下去讨论。
    这事情才算偃旗息鼓。
    但,文彦博很清楚。
    韩维、冯京一旦回朝,那么,最受影响和最恶心的人就是张方平了。
    因为这两位元老,是可以威胁到他的《元祐字典》编修使的人。
    同时,冯京也好,韩维也罢,都和张方平不对付,算是政敌。
    尤其是冯京——他和张方平是仁庙时代的对头。
    即使,张方平在嘉佑时代是富弼一派的头号干将,而冯京是富弼的女婿。
    可正因如此,这两个人才是对头。
    彼此关系,可以参考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和他最爱的心腹干将吕惠卿之间的关系。
    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只能说是相看两厌。
    去年先帝驾崩,元老回朝的时候。
    冯京回京,在路上遇到了张方平,据说两位元老只是简单的拱手,就分道扬镳而去。
    冯京一旦回朝,文彦博很清楚,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针对张方平。
    必然搅的那老匹夫不得安生。
    搞不好,可能夺走张方平最重视的《元祐字典》编修大权!
    “说起来……老夫和冯当世,似乎也是亲戚……”
    文彦博眯着眼睛说道。
    他的嫡长孙文康世,娶了蔡确的弟弟蔡硕之女。
    而冯京则将女儿嫁给了蔡确之子蔡懋。
    所以,两人算是亲戚。
    “希望这金毛鼠,能够感念老夫的援手之恩,替老夫好好的教训一下张安道这老匹夫!”
    “叫他多管闲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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