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吕公著祖宅。
    丝竹管乐之声奏起,歌女翩翩起舞着。
    吕公著、韩绛两人,并坐在一起,看着在堂上,正在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的韩谕、吕好问。
    两位宰相都是欣慰的一笑。
    “晏元献公词曰:家人并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韩绛感慨着:“看到谕儿与好问侄孙,老夫便想起当年与晦叔在此地的种种……”
    “昔年,晦叔与老夫,也是如此年纪,也是如此良夜,也在这明月下,少年同坐,把臂同欢……”
    准确的说,是都堂今日轮值的宰执们的共同推动的。
    想想看,一两年后,当交州从荒芜、贫瘠、偏远之地。
    回朝就是来当补锅匠的所以有些事情,心里面清楚就行,参与就免了。
    但他还是希望吕公著亲口说出来,于是问道:“晦叔想要说什么?”
    爵位、食邑、待遇。
    他说这些话,是有目的的。
    “赵公才年已六十老夫相信,他是很愿意回朝,出任六部尚书的……”
    吕公著郑重的点头:“一两年后,章子厚必将因此拜相!”
    苏州、明州什么气候?
    交州什么气候?
    什么情况?
    吕公著道:“老夫一开始也很诧异。”
    这两家外戚和他们的这些亲戚,在熙河路那边,圈了好多地,种了以十万亩计的木棉。
    果然,嘉佑四年,人家再次应试,考了第五名,依然是进士及第。
    吕公著听着,也是感慨一声,万分的怀念。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升到待制,更不要说拜相了。
    吕公著道:“李邦直面圣后,便去了庆寿宫,上禀两宫,两宫诏准,命付学士院草制。”
    打听后才知道,这甘蔗是苏州、明州等地的特产。
    天天在先帝耳边,复读着:王安石天下奇才,必可匡政救时!
    同时,大家轮流拿着王安石的文章和诗词给先帝看。
    狄咏虽然不能直接正任,但是,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这个官职,属于传统的三衙管军之一,自然也要宣麻拜将,以示郑重。
    “谁敢离间天家?”吕公著严肃的说道。
    便道:“韩公勿忧。”
    “公正是大展抱负之时,怎起了去意?”
    现在自也敢和宰执们打官司!
    这样性格的章惇,若是拜相,指不定得搞出多少事情来!
    连小麦种下去,产出都很少。
    韩家的韩维、韩缜,则都分落在天涯,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从官家对章子厚的安排来看,章子厚恐怕会在广西再任一两年了。”韩绛沉吟片刻后问道:“对此,晦叔有什么看法?”
    “嗯!”吕公著点头:“高遵惠在新得的交州八州以及过去右江的羁縻州中,种了很多甘蔗!”
    质量差一点的都要十来贯!
    他们种的哪里是木棉?
    分明就是钱!
    而韩绛想不明白——熙河那边,天气那么冷,土地又那么贫瘠。
    “宫中没有人说闲话吧?”韩绛问道。
    可吕公著哪里舍得?
    “交州能种甘蔗?”韩绛目瞪口呆。
    大家都是很想进步的。
    吕公著点点头,这个他自然清楚,因为这个事情就是他怂恿李清臣去做的。
    吕公著听着,若有所思。
    只要有钱赚,那动作比谁都积极、勤快,而且为了赚钱,赚大钱,他们是很舍得的,根本不会抠抠搜搜。
    可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想当年,章惇科举,进士及第,却因为族兄章衡考了状元,便干脆扔掉了到手的敕诰,选择下次再战!
    “自公辅政以来,国事日渐好转,朝野上下安定,王师克凶擒丑,四夷来朝……”
    哪怕是吕公著这個宰相,也是这样。
    韩绛抬起头,看向吕公著,他知道的,吕公著绝不会无的放矢。
    木棉这种崖州的东西,怎么就能长的那么好?
    现在,本来只在明州、苏州等地才有种植的甘蔗,又莫名其妙的在交州长势良好了。
    此事,庆寿宫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得不知道。
    而章惇的性格,虽然不像王安石那么执拗。
    更麻烦的是,交州的甘蔗田,可能会给他镀上一层‘救时宰相’的光环。
    建立了好几个修理漕船的船厂,还给纤夫们加了工钱,虽然不多,却也是破天荒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只要回朝,就是‘负天下之望’。
    看看文彦博如今享受的待遇。
    又如何服众?
    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如今,学士院里的范尧夫和刑和叔,当在连夜草制制词,只待明日宣麻除拜。”
    其一旦秉政,就没有什么人能阻挡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就像去年,他们觊觎着三门白波发运司里的差遣一样。”
    这肯定是要宣麻,以表重视。
    他的长相吕公绰、从兄吕公弼先后去世。
    “今日,李邦直面圣时的那些事情……”
    重点是——不要拦着年轻人的上进路。
    大家一起鼓动、暗示、怂恿着李清臣当这个出头鸟。
    “但,现在来看,交州就是比苏州、明州更适合种甘蔗!”
    当年南征,他能和郭逵撕。
    吕公著道:“虽有些冒昧……”
    “其姻亲也都在纷纷运作着,淮南六路发运司、江南西路、荆湖南路等地的转般仓的差遣……”
    韩绛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所以……这是在说给他听呢!
    这是在点醒他——吕晦叔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怎么风风光光的退下来了。
    韩绛听着,皱起眉头来,问道:“晦叔此话怎讲?”
    韩绛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很清楚。
    大宋市面上现在的红糖,基本都是从苏州、明州那边来的。
    他今天特意休沐在家,就是不想搅进来。
    他想起了,熙河路那边的报告——熙州木棉,阡陌连野,纵渠相交,人皆以为喜!
    能不高兴吗?
    汴京城的吉贝布,一匹就要二十贯。
    这是唯一可以对冲章惇威胁的办法了。
    看看谁印的钱更多?
    “但老夫希望,子华相公上表致仕时,可以推荐范尧夫或者吕微仲,出知熙河兰会路!”
    那时候,先帝还是颖王!
    “听说,那边种的甘蔗,不止长的比苏州快,还长的更高、更大!”
    即使如此,韩绛依然提高了警惕。
    谢安石姑且不说,王安石当年是怎么到的那个地步的?
    别人不知道,他韩绛还不清楚?
    当年,他和他的两个弟弟韩维、韩缜,还有现在在场的这位吕公著以及其两个兄长吕公绰、吕公弼。
    不然,就不体面了!
    “而且,还将是身负天下之望,如东晋谢安石、熙宁王介甫一般,挟朝野人望回朝秉政!”
    所以,他只是笑笑,就举起酒杯:“还请韩公满饮。”
    更何况,当今天子还开创性的发明了元老辅政的概念。
    以及致仕后享受的朝廷礼遇。
    免得让年轻人看着生厌,给子孙平白的招惹祸端。
    就等着今年,木棉丰收后,运回汴京换钱。
    在大宋,哪怕做到了宰相,进步空间依然非常巨大。
    让甘蔗和木棉交锋!
    “年底就能出蔗糖?”
    而且,赵卨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犟起来是真的能出事的!
    “所以啊,老夫才说,一旦章子厚回朝必定拜相!”吕公著悠悠的说道:“而且,还是挟天下之望,一如当年王介甫般入朝秉政!”
    赵卨在地方州郡为官十余年,吕公著就不信,他不想回京露露脸,顺便给子孙攒下一点恩荫。
    甚至利用关系,从朝廷这里搞了不少政策去。
    他早年在扬州做过官,也是在扬州认识的王安石。
    便转移开话题问道:“晦叔听说了没有?”
    吕公著一听,就知道韩绛已经答应了,这是和他讨价还价呢!
    因为孙冕的诗还有后半阙:去年河北曾逢李,今日淮西又见陈,寄语姑苏孙刺史,也需重抖旧精神!
    孙冕写完这首诗,辞官而去,退隐山林。
    这是他担心的事情。
    两家人的子弟里,他吕公著年纪最小,也最受到哥哥们的关照。
    变成天下商贾纷至沓来,无数财富汇聚的热土。
    好像并没有急着捞钱,反而干了不少实事。
    章惇的形象,会变成一个什么形象?
    治世之能臣!
    再算上他南征大胜的战绩。
    他的抱负和理想,还没有施展呢!
    “甘蔗?!”韩绛惊了,他自然知道甘蔗——皇佑三年,他出任江南安抚使,南下赈灾,回朝的时候,路过扬州,知道扬州市面上有卖甘蔗的。
    韩绛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及时插手,虽然最终没能完全阻止外戚们的裙带进入三门白波发运司,但至少控制住了这个衙门,没有让这个事关国家社稷的重要漕运官衙,被外戚们占领。
    旧年,韩家三昆仲,与他吕家三兄弟,都是在这榆林巷的祖宅相识相知的。
    韩绛嗯了一声,对此不再做点评。
    然而,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家都看出来,李清臣在跃跃欲试,所以轻轻推了一把而已。
    王安石,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外,王安石自己还自带流量。
    他笑眯眯的拿起酒杯:“孙伯纯(孙冕)诗云: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他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
    当时,韩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些外戚的行为,就变得很合理了——大宋的外戚,就这个样子。
    自然对甘蔗很熟悉。
    “啊!”吕公著震惊的说道:“公何出此言?”
    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和他无关。
    这完全不对啊!
    韩绛眯起眼睛来,思虑片刻后,他轻声问道:“如此一来,赵公才怎么办?”
    “不瞒韩公……”吕公著神色复杂的说道:“我家那个家贼吕嘉问……前些时日写信给吕希纯,与其言:交州八州,已种甘蔗数十万亩,年底便能有第一批蔗糖,通过水路运抵江南、京城了……”
    “老夫今年七十有四,是该致仕,退位让贤了。”
    吕公著心中如何不起念想?
    如何不想将来也混一个太师、司空的头衔,然后被拜为‘平章军国重事’,享受一把宰执起肩舆,御前减一拜的待遇?
    赵卨在熙河那边干的好好的。
    韩绛摇着头,笑道:“老了!老了……”
    章惇是王安石发现、提拔起来的心腹。
    吕公著却是叹息一声,悠悠的说道:“韩公可知,近来,京师之中,高、向、曹、刘、杨、王等家的旁支族人,纷纷南下……”
    他听出来,韩绛话里面的意思了。
    大宋的外戚们,哪次出去不捞钱?不坑人的?
    怎么?难道圣人的文章道德,连外戚也能感化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高家、向家人在给他们的买卖铺路。
    可以这么说,若没有王安石的赏识、提拔和推荐,就以章惇当年那个浪荡的名声。
    就是怕那些家伙乱来!
    不过,后来韩绛发现,那些去了三门白波发运司的外戚裙带们。
    章惇凭什么在短短一两年内,就达到那个地步?
    韩绛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但,如同谢安石、王介甫一样?
    这就夸张了吧?
    章惇结束广西任期后,回朝拜相,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
    甚至还专门和陕西的范纯粹、永兴军的邓绾打过招呼。
    同时王安石本身的政绩和道德、文章,也非常过硬!
    即使如此,这也是花了十年以上时间,才造出来的声势。
    甘蔗很甜,还可以拿来榨糖。
    韩绛听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韩绛也不再提这个事情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韩绛已经猜到了。
    想到这里,韩绛看着吕公著,问道:“广西那边和熙河一样?”
    去年年底,京城中曾出现过一股热潮。
    朝中那些和外戚家族关系密切的朝臣们,特别是高家、向家的亲戚,忽然集体想去三门白波发运司为国分忧。
    韩绛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了。
    嘉佑四友之名借着天圣四友的流量,名动天下。
    “嗯?”
    有什么理由换掉他?
    章惇进封高平郡开国侯、超授正议大夫,并兼安南道宣抚使。
    韩绛继续说道:“明岁正月,老夫就打算上表致仕了!”
    以经略使致仕和六部尚书致仕。
    这可是不同的概念,能享受到的待遇也完全不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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