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林柏楠还抬手看了一眼手机……
    付子聪顿时皮球泄了气,手摸后脑勺,赧然得快哭了。
    他挨着墙壁站立,不敢再与林柏楠有眼神接触,说道:“对不起学长,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现在要赶去做汇报。”林柏楠插话进来,脸上仍没有一丝温暖的表情,但他礼貌地问付子聪,“今天傍晚六点,有空吗?你想说的话我猜需要多些时间来说清楚。”
    “……!”付子聪大喜过望,开心得险些站不稳,他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食堂门口见。”林柏楠约定道。
    *
    六点多,食堂内。
    林柏楠和付子聪都点了很简单的一荤两素一份米饭和一碗免费的汤,筷子碰撞铁制餐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坐对面,在嘈杂的学生食堂中边吃边聊。
    从付子聪口中,林柏楠获知了他的窘境——
    付子聪高考完没几天,就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做了三场大型手术,可终究没保住右腿,左腿虽保住了,但落下了病根,无法长时间负重,不然会痛、会肿、会骤然失力。
    他家属于普通的工薪家庭,独生子,父母的收入刚刚足够供他读书和基础的日常开销,而这一场飞来横祸,不仅掏空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还欠下了十八万外债。从亲戚朋友那边筹一点,从金融平台借一些,为了给他治病。
    没养好伤,大一开学,他和父母都知道读书对如今的他来说何其重要,怕耽误课程,父母给他配了一个便宜些的假肢,匆匆送他来j大念书了。
    家里欠着一屁股债,亲朋催得紧,平台利滚利,奖学金杯水车薪,他想打打零工帮父母减轻经济负担,奈何身体不佳,无法从事对学历要求不高的体力劳动;靠兴趣赚钱也不行,他除了喜欢鼓捣机械产品之外,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坐办公室的那种工作又需要提供文凭,可他目前才读大二,还是个残疾人,千千万万的应届毕业生都求职难呢,用人单位哪里会考虑他?
    林柏楠入校的第三年起,j大工程学院每年都招收一名或两名身体残障的学生。付子聪寻到了同院系的三个“同病相怜”的学生问求职情况,一位考研,一位拿到了留校资格,一位家里给解决工作,总之,他们都没他急迫。
    走投无路之下,他才提起胆子找到了林柏楠。
    闻言,林柏楠对付子聪的难处没有显露出怜悯或不屑,只是淡淡地问询:“对医用外骨骼感兴趣吗?”
    “回答学长,非常感兴趣!”付子聪应道,就这个课题阐述了一些自己的了解和见解。
    “专业成绩怎么样?”林柏楠又问。
    “两年来都是前三,每年都拿奖学金。”付子聪语带自豪。
    “吴教授和‘中驰华拓’有合作项目,他引荐我去外骨骼研发小组搞科研,正好我的研究方向也是外骨骼。”思忖片刻,林柏楠抬眸看付子聪,“你现在才大二,还不行,专业能力太浅,等你到了大四,我推荐你进组实习,表现得好的话毕业就能留用,薪资待遇还不错。”
    继而,林柏楠又问:“英语怎么样?”
    付子聪疑惑话题怎么突然转换了,但工作有了找落,他兴奋地眼睛放光,放下筷子洪亮地回答:“报告学长!自诩还行,四六级一次就过!口语差点,阅读挺好的。”
    林柏楠平淡如水地说:“给你介绍个兼职,有电脑就能做,不用坐班,时间自由,薪资按稿件数算,多劳多得。”
    付子聪愣了愣,叫道:“学长……”
    林柏楠受不了人感激涕零的表情,错开视线:“推荐你可以,但你也要拿得出手才行,所以……好好学习,职场对我们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可是,咱们这样的能行吗?”付子聪垂头丧气,倾吐道,“自从我少了条腿,我爸妈对我没什么期望了,他们甚至觉得对我有期望是对我的伤害,怎么忍心对残疾的儿子有期望呢?我本来是个自信又要强的人,但世俗观念告诉我,残疾了,就变弱势了,弱势到连肩负别人期许的能力都没有了。别人看我一定觉得我活着就行了,谈什么理想抱负……”
    他埋着脑袋,用筷子戳米饭。
    “让最需要的人去做他们热爱并且擅长的事,没理由做不好,不论身体健康与否,这一点都成立。”林柏楠难得讲了句鼓舞人心的话,“付子聪,时代不同了,来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们并不比任何人差。”
    付子聪很受用,呲牙傻乐:“好的学长!林学长,你貌似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我以后就跟你混了,我当你的小弟,我叫你‘老大’好不好?老大!”
    “不行。”
    “行吧?行吧!”
    “不。”
    后期证实,林柏楠抗议无效。
    从此,林柏楠多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弟”。
    后来,林柏楠才得知——
    那日晚餐,是付子聪入校以来第一次在食堂点那么多菜,他平日里只点一个菜和一份饭,免费的汤不够再续,这样吃既能填饱肚子,又能省钱。再大哈哈的人也有自尊心,他不想让自己瞧起来太寒酸、太可怜。
    后来,付子聪才得知——
    那日晚餐,是林柏楠第一次吃食堂。食堂人太多、过道太窄、打菜窗口太高、桌椅固定不能挪动,对他来说实在不便,所以,他只在开学时去探查过一次。
    约在了食堂长谈,一来,林柏楠怕去餐馆aa制的话付子聪负担不起;二来,他出钱请客又怕伤了付子聪的自尊;三来,他也没热心肠到请陌生学弟到家里做客的程度。
    在吴教授办公室门口的几句话间,林柏楠观察出了付子聪的右腿有毛病。而且,不难发现,付子聪的衣着、面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了拮据……
    综合考量下,吃食堂再合适不过了,学生吃食堂本来就天经地义。
    听到这里,袁晴遥不禁感慨:时光荏苒,岁月有情,她的林柏楠长成一位温暖而不自知的大人了。
    *
    汽车在浅夜里穿行。
    道路两边点起的灯光是繁华城市独特的“星海”。
    雨停了,车窗大开,雨季的夏风卷携着薄薄的潮气,扑到脸上又湿又暖,有种被可爱小动物舔了一口的错觉。
    “老大,讲真的,看你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的呢,结果,是你有喜欢的女的啊!还是青梅竹马,真叫人羡慕……”付子聪像个爱和乘客唠嗑的出租车司机,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想一出,说一出,“老大和遥遥姐,等我还完债了,我请你们吃大餐!咱们去江边吃,吃人均两千、能看见江景的那种餐厅……”
    “你的债还的怎么样了?”林柏楠问。
    “还剩五万多,预估今年年底‘上岸’!”付子聪蓬松的头发乐得跳起了舞,口吻和心情一样愉悦,“等你们明年结婚的时候,我就出得起棒棒的贺礼喽!”
    “明年?”袁晴遥好奇发问,看了林柏楠一眼,发现林柏楠同样一脸搞不清楚“为什么是明年”的表情。
    “哎?难道你们今年就要结婚了吗?”付子聪吃了一惊,随后,眉毛打了结,“别、别啊!我想阔阔气气地随份子,你们今年内结婚的话就……就……”
    话头一改,付子聪坦然认命,晃着脑袋自说自话:“……也不是不行,那我就明年再‘上岸’。老大,遥遥姐,你们定你们的,千万别管我哈。”
    “当然。”林柏楠“冷酷”地回答。
    袁晴遥则说:“子聪,随礼这种事,心意到了就好啦,你送什么我们都会喜欢、会珍惜的,不要给自己负担。”
    付子聪微笑回答:“换做别的朋友结婚当然是这样了,但我真的很感激林学长。多亏了学长,我家才能早些还完欠钱,我父母才不用那么操劳,我大三大四才没有营养不良,我才相信自己也可以是个有用的人,也可以赚钱自食其力,我才能坚持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
    这种自信心的重建过程,健全人无法感同身受,付子聪也不煽情了,哈哈笑道:“反正,我就觉得我老大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就想出大手笔!”
    所见略同——
    袁晴遥也觉得她的林柏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子。
    她拇指扣他的手心,在他看过来之时“木马”一下。
    他小鹿眼里写着“好幼稚”,嘴角却情不自控地攀了上去,夜色浓郁,他神色中发散出来的爱意也是。
    那晚,付子聪掏腰包请林柏楠和袁晴遥吃了晚餐,找了家路边干净卫生的小店,不贵,人均六十多,味道可口,物美价廉。袁晴遥听付子聪讲林柏楠的她错过的那七年,付子聪听袁晴遥说她和林柏楠的从前。
    林柏楠还提起,他初入职场并不如意。
    j大的机器人研究中心实验室一直和企业有合作,校企共建,才能磨出“更快的刀”。
    他由吴教授鼎力推荐进入‘中驰华拓’的外骨骼研发小组,但项目的其他成员不相信一个年轻人能担重任,不相信一个残疾人能担重任,不相信一个残疾的年轻人能担此重任。
    因此,最开始的三个月,他的位置类似于公益性岗位,不要求创造多少价值,只要每天报道打卡、做完一些基础工作即可,他的存在更像是企业彰显人文关怀的展示品。另一方面,他成了产品的试用员,每次试验,一伙人都围观他“走路”,结束后,再蜂拥而上问他产品反馈。
    随着共事的时间拉长,同事们才发觉了林柏楠的才能,最关键的是,他比其他工程师多两个优势——
    一是,他非常了解下肢障碍人士的身体情况,提出的方案更切合实际。凭空想象没用,纸上谈兵无效,设计出来的产品要能用且实用,才是硬道理。
    二是,他熟习医理,尤其对神经学方面的知识烂熟于心,“外骨骼”本就是医学、工程学、物理学等学科结合而成的新产物,他是不折不扣的“复合型”人才。
    所以,不得不承认——
    他是研发外骨骼完美的“天选之子”。
    就这样,三人边聊天,边吃吃喝喝。
    不过,袁晴遥没有敞开肚子吃,等付子聪一身轻松了,她再给新朋友展示自己惊掉人下巴的饭量吧!
    回到家,外卖也到家了。
    一大兜子烧烤,这自然是林某人点的宵夜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袁晴遥有没有吃饱?
    吃完饭,袁晴遥回了自己家,她和林柏楠想法一致,在正式见家长前先不同居。
    睡觉前,她收到了坞南飞的消息:【小甜心,疯婆娘快出院了,你把握时机。】
    她回复了一条“嗯,我知道了”,而后,问:【南飞,这次有可能直接送进“桃花源”吗?】
    他拽起英文:【i guess……no way。】
    她又关心道:【你那边还顺利吗?】
    他口气不小:【可不?你哥哥我是谁。】
    *
    第二天,午休时。
    袁晴遥拎着餐盒抵达了万叶舒住院的那间医院,乘上电梯,来到了住院部的精神科分区。
    登记时,护士看到袁晴遥“与患者的关系”一栏填着“好友”,便让袁晴遥联络一下万叶舒的监护人。
    万叶舒吵着要出院,可是办理出院手续需要其家属或者监护人签字,给监护人打去电话,那边的女人硬说让万叶舒再住三五天,护士便问问袁晴遥能不能调节一下。
    袁晴遥微微颔首,应道:“好,我试着给她小姨打电话。”
    “这四天有三个男人来病房骚扰过万叶舒,闹得挺大的,最后被保安赶走了……”描述了一番那三个男人的外形特征后,护士向袁晴遥打探,“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不认识。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袁晴遥一脸错愕,拧着眉毛,轻轻地摇头。
    把登记表递还给护士,她叹气,看起来十分心疼万叶舒:“我听说叶舒住院了就想着赶紧来看看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们上次见面,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护士接过登记表收了起来,心不在焉地回道:“不清楚。医院又不是警察局,我们只负责治病救人,不负责调查真相。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病人吧。”
    袁晴遥拿起餐盒袋子,向病房迈步。
    她明白,她和林柏楠面前最大的障碍不是她父母的不支持,而是万叶舒,是行为具有危害性和不可控性的万叶舒,是哪怕害死了人也能不负法律责任的万叶舒。
    这次,就换她替他解决麻烦。
    这次,让她替他们解决麻烦。
    第120章 trouble
    m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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