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从经验上无法来解释一种现象,他们就会对此产生害怕与好奇。
    李孝恭的火炮轰炸结束了,校场中终于安静下来。
    而这位皇帝看着眼前满地的狼藉,李世民终于明白平山川不是戏言。
    只要有足够多这样的东西,炸平一座山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多用人力物力而已。
    此刻陛下咬牙切齿,这东西太贵了,一门火炮五千贯!
    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开出的价有多么不可理喻。
    早知如今,当初就该将他吊死在承天门前。
    而且这火炮给人一种很廉价的感觉,根本不值五千贯的样子,岂有此理。
    一个士卒匆匆跑上高台,在陛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世民点头之后,一旁的士卒开始挥动令旗。
    在众人看来很是热闹,在台下的李孝恭很狼狈,此刻他不断咳嗽着,被硝烟熏得眼泪鼻涕横流,一度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李孝恭骂骂咧咧地讲了句话,“这东西真不是人用的。”
    终于见了收兵令旗的挥动,李孝恭这才自顾自地离开,那十门铁桶火炮也被那群龙武军的士兵推着拉走了。
    也不知道他们要将这火炮拉向何方,不过这种事情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李孝恭也不想去管,现在他只想跳入河中好好洗一洗,浑身上下都是呛鼻子的硝烟味。
    见父亲就这么蹲在校场外不住地咳嗽着,甚至还吐出了几口唾沫,李崇义连忙上前道:“爹,你这是……”
    李孝恭嗓音嘶哑,“水!水……”
    闻言,李崇义看了看四下,拿起一个水桶快步跑到远处的河边打了一桶水。
    校场内还有传来欢呼声与军阵密集的脚步传来,演武还在继续。
    李崇义给自己的父亲擦去脸上的黑灰,见他又灌下几口水,帮忙拍着后背,“此物用后就会这样?”
    “这东西是张阳那小子拿出来的,可老夫……”
    说话到一半,李孝恭又剧烈咳嗽起来,接连呕了好几口,等有一些唾沫呕了出来,这才整个人如虚脱般坐在地上,“崇义啊。”
    “孩儿在。”
    李崇义陡然站直。
    李孝恭目视前方,“带老夫去洗洗,就去河边。”
    李崇义又道:“河水很冷,这天气还没转暖。”
    这个时候父亲身上的味道确实不好闻,李崇义只好搀扶着他往河边走去。
    “崇义,你在礼部如何了?”
    “孩儿挺清闲的。”
    李崇义一边走着一边讲着。
    李孝恭重重点头,“你要记住了,一旦许敬宗让你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万不可听他安排。”
    “孩儿铭记教诲。”
    等到了河边,李孝恭褪去了外衣,跳入河中好好洗了洗,而后冻得哆哆嗦嗦上岸,牙齿打着颤,“这水可真凉。”
    李崇义将自己的外衣给递上,看着父亲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他此刻心中千头万绪。
    李道宗因为一个小小的收受案就被收没了军权和食邑,李元昌至今不能离开封地。
    李唐一脉的宗室都要活得小心翼翼。
    李崇义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长叹一口气,随后收了收心情,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走回校场,去看这一场的热闹。
    此刻的领军卫很是热闹,朝中这一次演武很顺利,陛下的用意也很清楚,这场演武不是给陛下自己看。
    而是给诸国使者和中原的权贵看的,这是一种震慑,也是一次臂膀的显露。
    刚开始的火炮演练,给很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场演武还未结束,已经有消息送出去,在长安城的坊间传着,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出关中。
    而此刻长安城内,还有一些人没有去看演武。
    张大安就没去,他独自坐在自家的老宅中,缓缓放下手中的这卷书信。
    一声嘹亮的鸣叫自远处而来,一只鹰落在了桌案前。
    张大安自顾自地苦笑,递给海东青一块肉,它的喙吊住肉块,用爪子踩着肉便吃了起来。
    这只鹰就是当初在辽东收复的海东青,回长安的时候它也跟着过来了。
    张大安好奇这种生灵也能跟着人群千里跋涉,远离家乡。
    “你终于还是没有飞到辽东。”
    自言自语地讲着话,张大安的目光盯着它爪子上方绑着的一个竹节,竹节内的书信就是要交给温挺的。
    他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一份奏章,眉头紧锁地看着。
    在礼部任职至今,他有很多要担心的事,忧心大唐和大食是战是和,大朝会时期大食使者主张与大唐求和,陛下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还有一件事是担心的,那就是辽东那边又送了一份奏章,说是温挺带着高句丽人打入了百济,他杀了很多很多百济人。
    据说一度染红了江水,屠戮人命无数。
    或许是因为温老先生的去世,让温挺如此大开杀戒,若是这些奏章被朝堂看到多半礼部又要引起弹劾。
    只不过温挺不是礼部的官吏,当初在辽东与温挺此人相处半年,一直觉得此人粗野之余也知礼,也明事理。
    不想他的父亲过世之后,此人性情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大。
    看温挺的来信,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朝中要弹劾,要杀要剐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与礼部无关。
    届时大安兄弟可将此信交给朝堂,礼部与他的行为没有瓜葛。
    张大安很想劝他不要如此大开杀戒,他毕竟是唐人,唐人的所作所为势必会被诸国使者猜想。
    目光又落在海东青身上,它吃下肉块之后又飞走了。
    张大安在自家老宅中简单做了一顿饭食,吃罢换上一身官服,沉着脸出门。
    他从朱雀大街路过,一路走向外交院。
    继续忙碌今天的事宜,张大安看着从各方送来的消息,梁建方已经到了安西都护府,正在操练兵马准备西征。
    一个礼部文吏脚步匆匆走来,禀报道:“张侍郎,郑公的儿子叔玉公子来了。”
    想到是魏征的儿子,魏叔玉当年也是朝中权贵子弟中为人较为低调的一个。
    也是因为郑公其人对孩子的教导极为严苛。
    张大安点头道:“将人带来。”
    “喏。”
    等人来之前,张大安还是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卷宗,文书都盖上。
    魏叔玉年方十七岁,算是权贵子弟中的小辈,与年过二十的张大安差三岁。
    张大安端坐着,“平素没什么来往,不知叔玉公子来寻礼部做什么?”
    面对如今沉稳的张大安,魏叔玉很不适应,“大安哥,我……”
    张大安双手不停地整理着厚厚一叠卷宗,“如果是来寻我玩乐,你自便离去吧。”
    “不!”魏叔玉连忙摆手,“在下是来传递家母的话语。”
    魏叔玉行礼道:“是因为当初礼部尚书张阳向家母询问一个叫裴行俭的人,而家母出身河东裴氏,便去了书信打听其人,如今裴行俭已经入礼部,并且远在波斯,河东裴氏几次书信说裴行俭走得太远了,是否能够让人回来。”
    张大安沉默良久。
    魏叔玉不敢直视现在的张大安,又行礼道:“若是大安哥觉得帮不上忙,在下就先回去了。”
    人刚起身要离开,张大安开口道:“慢着。”
    先是拍了拍魏叔玉的肩膀,张大安又道:“早在梁建方去安西都护府的时候,朝中就有意让裴行俭与薛仁贵回来,安西都护府的都护一职需要轮换,不出意外的话,此刻裴行俭该是收到了朝中的召回公文,等梁建方驰援到了波斯,他就能回来。”
    魏叔玉再次行礼道:“多谢大安哥告知,在下就去传话给家母。”
    正要转身离开,魏叔玉又转回来道:“大安哥,家父说陛下要将新城公主许给在下,这事……”
    意识到这件事好像与他说了也没用,魏叔玉自觉唐突又要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又回来了,他躬身道:“多谢大安哥。”
    行礼后,终于是离开了。
    陛下这一次演武朝中各部都去了,礼部上下包括礼部尚书许敬宗,下到侍郎和文散官皆去看这场热闹。
    几个礼部侍郎,唯独张大安没有前去。
    不多时外交院门前又传来了议论声,张大安走到窗台一看,是许尚书带着众人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使者。
    许敬宗带着众人走入正堂入座。
    见状,张大安打消了想要去崇德坊的念头。
    此刻正堂内,松赞干布先是质问道:“许敬宗,天可汗的演武是何意思,难道说天可汗也要对我等用这兵器吗?”
    要说在场的使者中,其他使者都会恭恭敬敬地说一句话许尚书。
    但他不是,当年松赞干布与礼部周旋之时,许敬宗只是一个礼部侍郎。
    当时礼部真正的主事还是那个妖人张阳。
    这么多年了,松赞干布眼里的对手也只有张阳,根本就没把许敬宗放在眼里。
    许敬宗叹道:“诸位使者少安毋躁,我们大唐此次演武只是为了试一试新造的兵器而已。”
    大食使者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张大象颔首道:“诸位还请早些休息。”
    外交院的门口闹闹哄哄,此刻崇德坊内也有一批人从演武校场回来。
    长孙无忌带着虞世南,长孙冲,高履行来到一处素雅的宅院中。
    众人落座,长孙无忌先开口道:“骊山至今越发壮大,往后的地位怕是我等所不及。”
    老迈的虞世南,眯着眼低声道:“你赵国公素来与礼部不和自然会说这些话。”
    两个长辈谈话,长孙冲和高履行都端坐不动。
    长孙无忌又道:“也都是为了大唐社稷,才会有这般担忧。”
    虞世南沉声道:“骊山造物之机巧,老夫平生从未见过,当初还在宫里见过那个摆钟,有儒生说此物有违人治。”
    长孙无忌面对这位自前隋以来就德高望重的长辈很是恭敬,行礼道:“老先生以为该如何克制骊山?”
    虞世南长长一声叹息,苦笑道:“老朽一把年纪了,你却还要叨扰,要说这骊山老朽倒是有三两句话要讲,骊山将一个积贫的小村子扶成现在的富裕之地。”
    “但以老朽来看,骊山一切都是为利所驱,当张阳此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性,这样的人一旦开始追求更多的利益,一切的道德与良心都不能阻止他对利益的追逐。”
    长孙无忌听着老先生的忠告,思量良久,但想要再问什么,老先生便闭着眼不讲话了,倒是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什么时候离开人世都不奇怪。
    长孙无忌嘱咐道:“照顾好老先生。”
    “喏。”
    历朝历代对为商者都有抑制,大唐也是。
    商人聚敛财富对社稷的危害不言而喻,虞世南老先生也是个儒生,自汉以来商人都是逐利的,他们为了利益也会摒弃人性。
    是非对错一直以来都是很模糊的,有了道德才会有是非对错,有了良心才有高尚。
    已经是四月了,天气乍暖还寒,为了骊山下一步的发展,张阳坚决要开一场大会。
    李孝恭昨日从领军卫回来的时候,就着凉了,此刻就躺在床榻上发烧。
    “张小子!老夫不去军中了……”
    张阳连连点头,“好,以后不去了。”
    “嗯……”
    李孝恭迷迷糊糊地点头,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李崇义站在一旁用炉子煮着汤药,“孙神医说吃了汤药过两日再来看看。”
    礼部的事情也不会安排给李崇义,更多的是李崇义在礼部给挂个侍郎的位置。
    张阳交代了几句,便走出了宅院,准备去村子里开会。
    如今村子里也没个正经开会的地方,骊山的技术骨干们还没有开会这个概念。
    看今日天气不错,张阳便将开会的地方选在了铁匠坊外。
    这里的阳光好一些,大家各自带着小板凳围坐。
    这一次村子里的骨干都在,李泰抬来了一块大木板,用架子固定住。
    张阳再将三张图纸挂上,朗声道:“先说说你们这些天的感受。”
    李泰先说道:“近两年棉布买卖进展很不错,各地需要的棉布越来越多,兵部又来问了,能否提供军中更多的棉布,拖了这么多年一直不给答复,朝中已经议论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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