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苍奇不再多言,他向来听容兆的话,容兆说什么便是什么,假的也是真的。
    容兆转而问他:“那个萧檀,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入秘境不久,羌邑那边先生出乱子,”苍奇解释,“萧如奉忽然传出伤重闭关,让萧檀这个大皇子暂代国君之职,自然有人不服,还发生过一场宫变,都被萧檀压下了。他从默默无名到如今摇身一变,统领羌邑,又投靠了南方盟,与他们一同出兵东进,实在令人侧目。若非如此,东大陆这些宗门,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容兆不屑一哂:“乌见浒确实选了个好帮手。”
    听他嘴里说出那个名字,苍奇垂下眼,小声道:“关于那位乌宗主,灏澜剑宗虽挑动南方盟举事,但他本人似乎意不在此。”
    容兆目光落过去:“何出此言?”
    “我曾见他的亲信出入各大宗门,与其说他们想占据这些地方,更如在寻东西。”
    “寻东西?”容兆微微敛眉,“寻何东西?”
    “不知,”苍奇道,“但应当是寻东西没错。”
    容兆思虑片刻,便也作罢,无论寻什么,皆与他无关。
    “乌见浒的事不用多管,”他吩咐道,“待宗门这头事了,我会派人去一趟羌邑,你在巡卫所里挑几个对那边熟悉的人同去。我怀疑萧如奉也被萧檀软禁了,先去抓了瞿志,他应该能打听到具体情形,争取救出萧如奉,把人带回来,至于瞿志,直接杀了。”
    苍奇领命。
    夜沉时分起了雾,元巳仙宗山门前忽地响起一声寥唳哨响,不待门中之人做出反应,剑意陡然划开山门结界,灵光乍现,穿透黑夜浓雾,映亮阴霾之下无处藏身的恶戾。
    厮杀喊声中,巡卫所数万人破山门入。
    元巳仙宗三千精英弟子则兵分数路,同一时刻破开了仙宗四方侧门。
    容兆领弟子近千人踏水而过,自护宗河上飞身入山中,不出意料碰到守在这边山道上的南方盟之人。
    为首那个的还是他认识的——他当初欲意招揽不成,最后入了灏澜剑宗的池睢。
    对方身后也有好几千人,如临大敌。
    容兆冷眼扫去,只道:“池睢,当初我邀你入元巳仙宗你不肯,原不是你看不上仙宗,却偏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此。”
    对方羞愧难当,他本一介散修,却卷入了这些是非纷争中:“我既入了灏澜剑宗,便要服从宗主号令——”
    “所以便能是非不分吗?”
    容兆的语气并不严厉,他从来这样,孤高倨傲,不屑动怒。
    池睢却愈觉惭愧心虚:“我……”
    容兆不再与他废话,直接释剑,身后众弟子跟上。
    对面之人显然不是他们对手,池睢也无心应战,勉强接了容兆三招,一路后撤,顷刻之间已被元巳仙宗众杀出了一条血路。
    池睢见势如此,一咬牙,下令:“让他们进去!”
    容兆瞥他一眼,一句话未再说,率众径直往紫霄山去。
    池睢仰头,望向夜色下消失远去的背影,终于后悔莫及。
    紫霄山上下此刻灯火通明,容兆带的这一队人最先到达这里。
    大乘期修士的灵力攻击似雷暴,轰然倾下,容兆跃起身,一剑斩出,绝强剑意对冲而上。
    他看到出现在山间栈道上的陈启,明知自己修为不及,却没有犹豫地持剑飞身而上,迎击上去。
    汴城。
    入夜时分,乌见浒只带了几名亲信侍从,出现在此。
    萧檀听闻禀报,当即赶来他落脚的驿馆,说起眼下元巳仙宗内部情形。乌见浒却无心听,只道:“说这些无用,云泽少君已率众回宗,之后之势必会再起变化。”
    “他总得顾及他师尊和那几位门中长老,想必不敢轻举妄动。”萧檀皱眉道。
    乌见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
    容兆最不在意的,便是他那位师尊。
    只怕他根本等不到明日。
    见他神情莫测,萧檀问:“乌宗主才出秘境,特地赶来汴城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无可奉告。”乌见浒说得直接。
    萧檀面色微变——一如玄真所言,面前这人,根本不可信。
    乌见浒懒得与他说:“无事你回去吧。”
    “但是——”
    “还有事?”乌见浒事不关己地抬眸。
    对上他满是不耐的眼,萧檀用力一握拳,生生忍住,告退了。
    将人打发走,片刻,有他的侍从进来,送上手中之物:“宗主,这是第九十九枚。”
    乌见浒接过,随手抹开封印,释出。
    叶状的白玉,仙气萦绕于其上,嵌在纳盒之中。
    当日他自川溪岛战神的棺椁中得到的这方纳盒,其实是一件探识灵器,助他识别收集眼前这样的叶状白玉。
    白玉共一百枚,分散四方,有的藏于荒漠深处,有的深埋海底万丈,也有的,镇于各地宗门的灵脉之下至深处,不见天日。
    若非如今仙盟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也无法安排自己亲信入各大宗门,收集这些白玉。
    “还差最后一枚?你们可有头绪?”乌见浒问。
    侍从道:“应该不在东大陆,南地那些宗门我们也借着各种名义进去探查过,能找到的都到手了,最后一枚究竟埋在那里,确实不好说。”
    乌见浒垂眸看向手中冷玉,深思片刻,吩咐:“先再四处找找。”
    紫霄山中,容兆举剑于身前,腕上红线正不断灼烫闪烁,催动上炁剑法,带起身体里灵力逼向云泽剑,一遍一遍自剑柄流转至剑尖,剑在手中急速旋转,已如幻影。
    他遽然睁眼,剑意斩出,如排山倒海倾轧而下,风浪过境,转瞬间碾碎陈启释出的攻击。
    对方似不可置信,也跃身而起,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全开,掌间灵力暴击而下,却在对上云泽剑剑意时,又一次在推拉冲撞后被绞散。
    容兆无意与他多纠缠,寻准时机瞬移至他身后,一掌猛击在他后背。
    陈启身形剧烈一颤,容兆的第二掌业已击出,他喷出大口黑血,大张开嘴,如当日天恩祭台上那天罗宗修士一般,翻起白瞳,硕大蛊虫自他嘴里爬出。
    下方之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
    陈启却已人事不知,跌落下去。
    容兆不再管他,执剑飞身往紫霄殿中去。
    夜半。
    乌见浒正入定,外边送来元巳仙宗那头的消息。
    他睁开眼,淡淡“嗯”了声,并不放在心上。
    “萧大皇子派人来问,是否要派人前去元巳仙宗增援?”禀事之人问。
    “现在去?”乌见浒嗤笑,“巡卫所还留了上万人在外阻挡,等他们解决这些人赶到元巳仙宗,黄花菜都凉了。”
    “那……”
    “随便吧,让他自己做决定,不用问我。”乌见浒这态度,根本全不在意谁赢谁输、最后结果如何。
    人离开,他继续入定,却有些心绪不宁。
    眼前不时浮现的,全是那日出秘境之际,与容兆对话的种种。
    明知道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真正到来时,又不觉痛快,他可能远没有自以为的潇洒。
    只是容兆比他想象中更决绝,说到此为止便到此为止,说结束便真正结束,连发带也换了回来,不再给他留任何念想。
    可惜他选的路注定只能一人走,即便是道侣也无法同行。
    他却贪心不足,总还想多贪恋一点人间温暖。
    道心愈发不稳时,识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是入秘境前的那夜,容兆坐于他身后马背上,说出的那句他没有听清楚的话。
    那时容兆说的是:“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从模糊到清晰,一声一声在他识海中回荡。
    乌见浒睁开眼,识海里的声音却未消失,不断重复,仿如梦魇。
    从前的一句戏言,原来容兆当了真。
    窗外夜色浓稠似墨,藏下了所有暗潮涌动。
    他凝视许久,飞身而出,往元巳仙宗去。
    第48章 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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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霄殿外,依旧有大批侍卫据守在此。
    容兆一剑挑出,带起飓风肆虐、浓雾翻涌,众人猝不及防,狼狈抵挡。
    他已趁势而上,径直入了殿中,将身后麻烦扔给追随上来的其他弟子。
    大殿中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连伺候的妖仆都不见一个。
    容兆大步进去,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迎着没有亮光的道一路往前,这一段路他走了漫长岁月,走过永不见尽头的黑暗,终于走到这里。
    最后他站定在莫华真人的寝殿前,伸手,坚定推开了那扇门。
    寝殿里也只点了一盏灯,莫华真人坐于灯下,盘腿入定,却不得静心,不时咳嗽。
    他已被陈启软禁在此多日,陈启修为本就在他之上,他又一直神魂不稳、虚耗过度,自然不是对手。
    闻得动静他觑了眼,浑浊目光里看到殿门前依稀的身影,以为来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嘶声骂道:“本尊说了,不许来打搅本尊,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容兆迈步进去,缓缓走入光影下,轻启唇:“师尊,别来无恙。”
    莫华真人倏然抬头。
    容兆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眼下的青黑已蔓延至半张脸,眉目间萦绕的邪气几要化作实质——
    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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