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有的人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他的眼,却长在了天上。
    整整二十余年,竟然都不肯低下头来,去看一眼芸芸众生。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宗明帝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猛然间站立而起,怒喝道:“混账东西!就凭你,读了一些高头讲章,跟着那墨丘学了些仁义气节,就敢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满口世道艰险,民生困苦,全都赖到朕的身上!
    朕自继位以来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过五味,服不逾八套。天灾虽频,亦可救之;边疆战乱,哪次不胜?夜降天星,仙缘赐面,这都是朕的功德之所在,连上天都因此垂怜,又岂能容你这满口胡言的小儿大放厥词?
    四国征伐,利欲熏心,只因图谋仙缘之玄奇伟妙之故,此罪于朕何加焉!朕为一国之天子,自当受万民之供养。万寿仙宫,左右不过十年间,几十万人而已,又哪里来的大兴土木?大月子民万万人,朕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公尚过难以置信的看着宗明帝,看着这位大月的帝王。
    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
    大月子民千千万万,分给他几十万建个宫殿怎么了?
    天灾不断,子民受苦,那都是天理循环之劫灾,万不可算到他的身上。
    可夜降天星,仙缘到来,却又是他头上的功德彰显。
    分的可真是清楚啊!
    公尚过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时没有吃东西,否则他怕会直接吐出来。
    “敬天修身,以致方士祸国二十余载;卧不过一塌,非神坛不可着之;食不过五味,非上等器具不可盛之;服不逾八套,非万民血泪不可具之。天灾不断,辰纲必达;四方受难,徭役频频;夜降仙缘,四国来战……”
    说着说着,公尚过不再言语,嘲弄的目光赤裸裸的盯着宗明帝,摇了摇头道:“怪我。怪我错把你的家天下,当做一国来看,竟还想让你知道些皇宫外的事情。”
    这,已是最为彻底的否定。
    宗明帝——不,他甚至无法当做一位帝王来评价。
    如果只论权谋,或许放眼历朝历代,他都称得上出类拔萃,纵使二十余年不上朝仍能够把控江山社稷,这份功底绝非常人所能及之。
    可他手握权术,心中却装不下半分江山社稷,早就已将心藏在天上,满脑子都是一己私欲。
    局势已危如累卵,还在畅谈自己的功德享受,满口推脱,这样的国家,又岂能不衰亡?
    天下为私者,莫能出其右!
    四处奔波的墨者或许可以救得了千人、万人,可又如何在这样的帝王手下,做出一番成就来呢?
    再崇高的理想、信念与意志,也需要一个能够发挥的时局啊!
    公尚过,彻底死心了。
    宗明帝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怒声道:“不为帝王,你懂什么?张口天下,闭口苍生,你在教朕做事?身为朕的孙子,觉得大月不好,不去改变,反而跑到朕的面前数落功过,这些岂是你可畅谈之事?要不要朕将位子传给你,让你来做这个皇帝?”
    公尚过冷冰冰的看着他,不发一言,心如死灰。
    “来人,把他给朕扔进天牢!”
    袖袍舞动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养心殿中回荡。
    第79章 一眼石人
    禽厘胜脸色阴沉至极,快步跑到小院中。
    见墨丘与顾担都在,连忙将手中刚刚收到的书信递过来。
    赫然是羽州之战报。
    边疆之地过于遥远,以墨家如今的人手,能够这么快有消息送回来,已算了不得。
    “巨子……”
    禽厘胜嘴唇嗡动,虽然他一直都巴不得宗明帝马上就死,可当看到羽州战报之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颤。
    死个皇帝和彻彻底底的改朝换代终归是不一样的。
    前者无非是死一个人,然后再死一大片官员罢了,如果真要砍皇帝,禽厘胜愿意第一个上。
    可改朝换代,哪怕没有外敌作乱,也要整整几十年的时间,历经无数场乱战才能最终安定下来。
    更不要说如今兵凶战危,四国攻伐之际。
    即使是始终表现的像是个反贼头子的禽厘胜,也不想掀起苍生泣血的大乱之世。
    墨家在这一点上,终归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顾担开口,以笃定的口吻说道:“大乱将起……”
    两百余年的国祚,也差不多的确该到头了,哪怕再来个人续上个几十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翻开史书一册,万年沉默,江山似火。上句撒下业果,下句摆上祭桌,不解寂寞。什么正义邪恶,骗了书生,满腔烂墨。不过是,争坐龙阁。
    只见人头滚滚,百姓流落,千年求活。这里军功丰硕,那里中举疯魔,再演一折。什么英雄豪杰,只顾自己,重蹈覆辙。谈笑间,换了景色。
    千钧史书金册,白纸黑字,几点浓墨?王侯将相快活,文人骚客笔墨,子孙乐得。偶有几个圣人,清醒苦酌,不得解脱。道世间,人皆是客。
    道理,顾担都懂。
    长生路上,天下的兴亡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特别是在这个切实存在仙的世界中,搞不清楚其中深浅,那最好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切莫出格。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的相当闲云野鹤,就是为了不沾染太多。
    最开始的他还太过弱小,任何一点波折都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不得不攀附一下太医院,为了学身好武艺,还结交墨丘这样的英豪。
    只是时移事易,他的武道进境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尖,已无需再去依托旁人的庇护,甚至还犹有余力庇护旁人。
    当目光亲眼落在此世之人的身上,那种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墨丘始终都在沉默着,沉默着。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聚、积淀,忽然间,墨丘问道:“公尚过回来了么?”
    荀轲茫然的摇了摇头。
    墨丘吐出一口气来,摊开禽厘胜递来的战报,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就是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顾担察觉到不对。
    “公尚过,应是当初被贬边疆的二皇子的孩子。”墨丘说道。
    顾担讶异道:“龙子皇孙?!公尚过从未谈及过此事,墨兄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十五年前,他的枪法。”
    “可这跟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顾担还是不能理解。
    墨丘晃了晃手中战报,“作为皇室,其实没得选。”
    顾担追问的心思骤然一熄。
    对于天下的百姓而言,实在是活不下去的话,还有一条豁出命的路可以走。
    然而,这条路天然是不对皇室开放的——他们可以自己窝里斗,唯独不可能掀桌子。
    也没有人会愿意让他们重新走到台面上,无论其心如何,是好是坏。
    顾担猛然站起身来,张口欲言。
    宗明帝罪该万死,公尚过何辜?
    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最终一言不发的向着太医院走去。
    ……
    扬州。
    吉水县。
    吉水县坐落在吉水之南,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孕育了数州之地的吉水虽偶尔也会发一发脾气,可无数的财富仍在这条堪称大月境内母亲河的大江之中流淌,这里的百姓也总比别处要富裕许多。
    县衙之中,县令面色阴沉的森冷说道:“这次的税赋,竟然只有过去的三成不到?这要让我如何向上面交代?”
    下面的人对视一眼,最终主簿硬着头皮说道:“前阵子吉水略涨,吞没了不少良田,百姓家中也没什么余粮了。”
    “没有余粮?开什么玩笑!”
    典史冷笑道:“这段日子,可是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搬着东西想跑到山上去。到底是交不起税赋,还是想要造反?”
    县尉也道:“前几日有一伙流民竟手持凶器招摇过市,我们的人偷偷跟着,可发现不少村子偷偷给他们递东西呢!”
    县令双掌猛然一拍桌案,怒声道:“这群刁民!税赋都收到九成了,竟然还有余力资助反贼?还敢说家中没有余粮?给我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几声惨叫。
    紧接着是一具尸体迎面飞了过来,好死不死的正好砸在书案之上,与县令撞了一个满怀。
    当吉水县县令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怀中满脸是血的尸体,双目大睁,惊叫一声,一股恶寒自扑心底,紧接着便是尿骚味传了出来。
    一人施施然走来,手上还有挥之不去触目惊心的血痕,唯有那道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杀意。
    这般变故,让刚刚还在幻想如何惩治子民的几人都愣住了。
    唯有主薄还算清醒,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恐惧,问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县衙,岂能容你放肆!”
    那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我叫黄朝。”
    下一瞬风声划过,主薄见到了自己的脖子晃了晃。
    鲜血迸溅!
    面对一位正值巅峰的武道宗师,他们完全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当黄朝自县衙内走出的时候,整个吉水县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大王,这地方咱们拿下来了!接下来您看?”一人快步赶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意。
    “杀光所有富户、豪商,连带宗族一起灭,所有东西都分给流民。”黄朝随口说道。
    “咱们一点也不留吗?”
    手下人露出痛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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