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顾担暴露出的武道宗师的实力来看,林小依已经有所察觉。
    前段时间,锦衣卫指挥使陆安被人击杀于皇都之中,身死之处乃是锦衣卫暗中设立的隐秘之地。
    陆安实力不俗,暗中更有锦衣卫高手随同保护,除非是武道宗师出手,否则绝对不可能死的那般悄无声息!
    当时皇都中共有三位武道宗师,两位在皇宫,一位是墨丘。
    而有确切证据表明那段时间墨丘一直在带领着墨者忙着冬季赈灾收尾,陆安的死也就成为了一桩悬案,她的探子也死在了哪里。
    后来皇宫中另一位武道宗师突然暴毙,宗明帝也就没有心思再继续追查下去。
    再见到今日顾担所表现出的实力和对她的冷漠……不难猜到出手的那一位很可能就是顾担。
    武道宗师不是大白菜,真不是好找的。
    一啄一饮,只要出手过,就难免留下痕迹。
    就算当时没有人察觉,后面再层层分析对比,总能找出端倪。
    也难怪顾担对她如此冷漠和防备!
    一旦有了防备之心,怕是嬴王妃的死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再加上许志安被甲士架过来的时机过于巧妙,没有被直接当做不安好心的妖妇擒拿下来,都算顾担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足够大度了。
    哪里还敢替顾担答应什么?
    垂下了眼帘,林小依小声解释道:“自从我嫁给裕王后,已经十几年未曾和他有过什么联系。虽是昔日旧友,却不见得能说得上话。”
    “啧。”
    姬老微微感叹一声,倒是没有变脸,只是说道:“你的颜面,总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好使吧?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很想跟他见一见。若是他愿意的话,我准备收他为徒,任何不懂的地方,都能来皇宫问我,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姬爷爷,您能说一声是为什么吗?没有足够的理由,想让他来皇宫,怕是很难。”林小依大着胆子发问道。
    “理由?我看你是完全不懂武道啊!
    谁见到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不害怕?要不是我年纪实在大他太多,又没多少年可活,我都恨不得给他磕一个!”姬老表情复杂的说道。
    那墨丘也是四十多岁才开始天下扬名,虽厉害却也有迹可循,顶多算不世出的奇才,尚可理解。
    可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这真没听说过!
    姬老说的显然是玩笑话,林小依也并未当真。
    此事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只能用试探的口吻说道:“那我去试试?”
    姬老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如此妖孽,偏偏是这个时节,这个时候让我遇到……”
    一世将结,一声叹息。
    第100章 侠之大者
    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蝉鸣有声。
    时而有些许微风卷起白絮吹拂而来,好似夏日之雪,却仅有热风拂面,少有几许清凉。
    一架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道路之上,过于酷烈的阳光让一切都显得颓靡不振,连道路两旁高大树木的树叶似都微微卷起,蝉声倦怠。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
    马车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投射下一片阴凉,不断向远方奔行而去,可酷烈的炽热总是无处不在。
    当马车向前驶去之时,影子便会追逐而上,那投射下的阴凉也终归只能暂缓片刻,不得安歇。
    墨丘就待在车厢之中。
    他的身形太过高大,特征过于明显,特别是在宰了宗明帝之后,那极有辨识度的模样并不太适合于此时四处奔走。
    虽然消息理应不该那么传出来,可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安稳一些的好。
    驭者架着马车的缰绳,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前方阳光投射而下,好似有一片水泽横生的道路。
    当马车赶去之时,一切似乎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更远处,又出现了新的水泽。
    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在沉默之中向着前方好似永不停歇的追赶而去。
    车厢之中,墨丘倚靠着车厢,思索着墨家未来的路。
    宰掉宗明帝之后,大月似乎已经没有了墨家的容身之地,或者也可以说处处皆是容身之地。
    想成就一番事业,如那黄朝、白莲教主,自可举起反旗,跟那十八路反贼也无甚差别。
    无非就是打家劫舍,死一部分人,活一部分人,再攻城拔寨,争座龙阁。
    又或是干脆远走异国他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除了宗明帝这个修仙修到脑子不清醒的,哪个帝王不是对宗师以礼相待?
    宗师一怒,帝王也惧!
    大月战火不熄,可天下间安稳的地方还有不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当跳出樊笼之中,真正的将目光放眼整个天下,似乎整个大月也算不得什么了。
    “吱呀~吱呀~”
    老旧的马车偶尔行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便会发出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
    墨丘的眉头却是皱着,那无数平常人都可看到的出路,他却视而不见。
    “吱呀~吱呀~”
    颠簸越来越重,似是想将人从马车上甩下去,这条道路啊,满是错觉和沟壑,是如此的艰难,不由得让人心烦气乱。
    “吱呀~吱呀~”
    那声音越来越频繁,颠簸和晃动也愈发剧烈起来,路面仿佛波涛般起伏不休。
    某一刻,砰的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
    墨丘跃出马车,看着那陷入坑中的车轮。
    这条路,越往前走啊,就越是不平,平时无人修缮打理,虽本是堂皇大道,奈何人迹罕至,终归是不好走的。
    “巨子。”
    贡惭愧的看着陷入坑中的马车,“怪我把控的不好。”
    “这条路本就难走,怎能算到人的身上?”墨丘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伸出手,硬生生将马车给拖了起来。
    可车轮已经崩裂开了一个,眼看着是没办法继续用了。
    “可惜了。”
    贡有些心疼,好好的一个马车,半路折损一个车轮的话,也是不能继续前行的。
    “可惜什么?”
    墨丘却是不同意他的看法,“此地虽人迹罕至,却不见得无人至,只是少有人走罢了。马车坏了,人又没坏。留车架在这里,等到冬日之时,若有人走来,也可借此为柴取暖,未必不能借着火光引来人群,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贡愣了愣,方才说道:“可我们就只能用双腿走了啊!”
    “那就走啊!”
    墨丘说道:“怎么,做我的弟子,委屈你了?”
    “那倒没有!”
    贡下了马车,解开缰绳,拽着马儿一同跟随着墨丘的脚步,不疾不徐的行走在这条坎坷不平的道路上。
    蝉鸣声开始稀疏,偶尔也会有高大的树木枝叶间投射下些许阴凉细碎的光影,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抚不平夏日的燥热,却也能带来少许温凉。
    走着走着,贡突然唤道:“墨师?”
    “嗯?”
    墨丘应声,看了贡一眼。
    大多数时候,这位弟子都会喊他为巨子,这代表着绝对的追随与认可。
    每当喊墨师的时候,就是有问题想问。
    “当初……”
    贡低着头,声音像是自极远处发出的,“当初咱们去豫州的时候,共有百八十位墨者。我们折损近半数,拿到了一点仙缘,止住了一场可能会不断扩大的灾难。后来您将仙缘赠给了宗明帝,换取豫州之地的安稳。
    可是,这才过去了一年。
    宗明帝得到仙缘后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追求仙迹,万寿仙宫害苦了无数人。豫州之地,也没有因此而安稳下来,白莲教在那里兴风作浪,举起反旗。您忍无可忍,又杀掉了宗明帝……”
    贡低沉了下来,目中似有明灭不定的光火在摇动。
    天际有风飞驰而来,白云总算暂时挡住了炽热的烈阳。
    “可我总是在想,我们当初死去了那么多的人,守护住了心中的道义。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坏了呢?真正该死的人没有死,我们的人却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贡不敢看墨丘,目光顺着阴影,抬头望向天穹,又道:“我忍不住会想啊!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其实……可以走别的路呢?”
    “低着头。”
    突然间,墨丘说道。
    紧接着他轻轻一跃,避开了地面上的陷阱——那竟不知是哪个猎户留在这里的,捕猎用的陷阱,经年日久,可陷阱就是陷阱,撞上去总归是让人不开心的。
    “要抬头看看,也不能不看脚下的路不是?”
    墨丘站稳了脚步,继续说道:“我告诉过你,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这世间最大的利,就是天下的利。最小的害,便是无心之害。大利不常有,无心之害总不缺。所以,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能成为无心之害的,我们要尽其所能的避免。有机会成为天下之利的,我们要拼尽全力的争取。”
    他停下了脚步,拆掉那个陷阱,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是故君子不啻微茫,造炬成阳。豫州之事,的确让墨者损失惨重。可此事之后,墨者也扩充到了三千之数,比之初时更添十倍不止。此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也!
    至于此后如何,又怎能怪罪自己?当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难不成你今天吃了一顿饱饭,便要怪罪自己过去为何要吃那么多顿饭?只吃今天这一顿饱饭不就好了?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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