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都做不了数,又何况三个月的孩子?
    她心下微怅。
    孙女自出生那天起,就日日在她怀中,无论她说什么,那小小的一团都像是能听懂似的,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不时发出应和声,让她稀罕得不行。
    她曾不无骄傲地想,她李央的孙女,必定不凡。
    当年蛮丘在边关频频生事,儿子受皇命远赴边关,她知道此一去不知归期,怜惜儿媳孙女与儿子骨肉分离,便做主让儿媳抱着刚过百天的孙女去月城。月城在关内,离乾门关不远,儿子也能时常见到妻女。一旦边关有异,母女俩从月城回京也比较安全。
    别时依依不舍,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孙女不愿放手,孙女像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一直在对着她笑,仿佛是在安慰她。
    她万万没有想到原以为稳妥的两全之策,却抵不过旦夕祸福。四年后乾门关破,月城被屠,儿子战死,儿媳殒命,孙女则不知所踪。她苦苦寻找,一找就是三年,终于将孙女找了回来。
    可是……
    三年流落在外,孙女已被养得面目全非。任凭她这些年如何教养,始终不如人意。说句难听的话,简直是蠢而不自知。
    每每想狠心训斥,又念及孙女年幼失了双亲,还在外面流落三年,期间必是吃了不少苦,便也就心软了。
    思及此,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对于她的话,老太妃感同身受,“殿下所言极是,有些孩子早年瞧着还是极好的,却不想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老太妃意有所指,分明是在说赵芙。
    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包括赵芙自己。
    赵芙回过神来,替自己辩解,“我不知这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底下的人疏忽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姑息。”
    她的话,别说是老太妃,就是镇南王妃都不信。
    镇南王妃已是失望至极,愧疚地看着谢姝。
    谢姝感受到这道愧疚的目光,报之以安慰的眼神。然后她拿起鼓槌,对长公主和老太妃道:“澜城民间有老话,破鼓如破旧,辞旧迎新又添福。臣女今日就借这破鼓,祝长公主殿下与太妃娘娘旧情不改,来日方长!”
    她今日去帮萧翎做事,穿得又简单又素净,然而哪怕没有华服加身,没有金玉满头,也没有人能忽视她此时的光芒。
    老太妃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模样,对长公主道:“殿下有所不知,臣妇最是喜欢这孩子。”
    仅这一句话,长公主便已明白。老友这是在暗示自己已有中意的孙媳人选,当年戏言不可再提。
    她苦笑一声,“你呀,就放心吧,本宫心里有数。”
    “臣妇多谢殿下。”
    这时鼓声起,声音虽略带一丝破,但三通鼓的气势不减。
    对于在军中待过的人而言,三通鼓非比寻常。长公主是习武之人,嫁给霍濂后时常出入军中,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将帅之才,她对三通鼓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她望着那击鼓的少女,目光惭惭恍惚。
    三通鼓后,鼓声停止。
    谢姝收好鼓槌,再次行礼。
    “好一个破鼓如破旧!”老太妃赞道。
    这时长公主回过神来,示意谢姝上前。
    “你这鼓打得不错,女子力气虽不如男,力道稍显欠缺,但气势未输。是谁教你的?”
    谢姝答道:“臣女自小听鼓声长大,三岁时就已会打三通鼓。臣女的父亲告诉臣女,战鼓一声千军动,鼓是将士们的气。一气而作,再而盛,三而沸,有气如虹,则战无不胜。”
    长公主闻言,心下一震。
    她刚想再问什么,便听到熙和郡主不以为意的声音,“澜城善鼓者众多,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澜城不仅善鼓者多,且因着离边关近,一旦战事起时,充军者也多。沙场无眼,许多人有去无回,老残归家之人,闲来会敲起三通鼓以慰战死的故人。
    “熙和。”长公主唤了一声,意在制止孙女。
    熙和郡主略显不快,抿了抿唇。
    长公主看向谢姝,道:“你父亲是文官,想不到他居然还懂军中之事,实在是难得。”
    “谢长公主殿下夸奖。”
    “祖母,您是不知道,澜城那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因着离乾门关不远,谢谏议郎听得多了,又有感于边关战事,才会出此言。不过您说的没错,他一介文官,能有此见地,也算不错。
    长公主闻言,眉心拧成一团,无奈的目光与老太妃对上,不由得苦笑一声。
    老太妃道:“殿下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嘴上这般安慰着长公主,其实心中无比感慨。
    殿下何许人也,当年的老定远侯又是何许人也,他们的独子霍擎更是有一人抵千军之勇,想不到殿下的孙女竟然如此不知所谓。
    以前偶尔见过,隐约觉得有些小家子气,却没料这等不成器。眼高而无能,表面瞧着倒也过得去,一张嘴就落了下乘。闺阁之女当众点评朝廷命官,用的还是也算不错这样的话,听着都让人摇头。
    殿下这命啊……
    而熙和郡主浑然不知,犹在失衡之中。先前她想不喜赵芙出风头,盼着有人能压一压。真等有人能压住了,她又百般不是滋味。尤其是明显感觉到自家祖母对谢姝起了兴趣,更是觉得谢姝碍眼。
    “你叫谢姝?”她睥睨着,问谢姝。
    “是。”
    “本郡主记住你了。”
    长公主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
    老太妃与镇南王府领着王府众女相送,一直将她们送至门外。
    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厚重奢华的漆色,精美绝伦的雕刻。四马蹄朝前,皆为汗血宝马,马头上佩戴着霍氏家族图纹的金当卢。
    长公主临进马车之际,突然朝众人望去。一群人中,她越过了老太妃和镇南王妃,也越过了所有前面的姑娘们,竟看向了最后面的谢姝。
    谢姝原本就一直在看她,眼神清而亮,澈而定。
    她不知为何,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36章
    ……
    送走长公主祖孙后, 老太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一言一发地看着所有人,神情严肃而纠结,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过后, 她让所有人都随她进到离正门最近的前院偏厅。偏厅原就是用来待客之处,四角冰鉴内早已放置冰块, 一入内便是凉爽怡人。
    雕梁支柱无与伦比, 一室的古色古香, 陈设讲究而雅致,古玩玉器, 铜鼎瓷器应有尽有,正中悬挂着一幅大气恢宏的山水图。山水图由近及远, 远处似有黄沙漫漫, 一道关隘若隐若现, 仿佛横亘在天地之间, 势成大好河山的坚实屏障。
    老太妃凌厉的目光落在赵芙身上, “芙丫头, 说吧, 那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女皆惊。
    鼓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不管是赵芙的解释, 还是后来谢姝的圆场,在她们看来,这事不仅说法, 且结果也尚可,哪怕是顾及镇南王妃的面子, 老太妃也不会再提。
    赵芙亦是这般以为, 所以听到老太妃的问话后明显一愣, 下意识朝镇南王府投去求救和委屈的眼神。
    “姑母……”
    镇南王妃对她已经失望至极,硬起心肠道:“太妃娘娘问你话, 你如实回答即可。”
    这能如实回答吗?
    赵芙白了脸,目光愤恨又飘忽。
    “太妃娘娘,芙儿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下人们偷懒,也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芙儿还奇怪呢,为何石榴姑娘一眼看穿,竟像是未卜先知……”
    “你住口!”
    老太妃这一声喝斥,又让众人一惊。
    她上了年纪之后,越发的慈眉善目,见着这些亲戚家的孩子们向来都是和颜悦色,鲜少会像今日这般动怒。
    一时之间,莫说小辈们震惊,镇南王妃都吃惊不小。
    镇南王妃瞬间羞愧到无地自容,自嫁入王府后,婆母待自己一向宽和,哪怕是长子溺亡之时,也未对她有过半句指责。
    而今这声喝斥虽不是对她,却又是对她。她的娘家侄女在王府生出这样的事端来,她实在是没脸辩解。
    “芙儿,你还快向太妃娘娘认错!”
    赵芙的脸越白,面色极其的难看。
    她可是王府正儿八经的表姑娘!就算是她有错,太妃娘娘也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
    “姑母,芙儿说的都是事实……”
    “芙儿,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你说是下人们偷懒还罢了,你怎么能将此事栽赃给别人!”
    “姑母……您是知道芙儿的,芙儿最是好学,前几日突然想学鼓,便让人准备好送到王府来。原本就是给自己用的,今日也是凑巧而已。”
    这是凑巧吗?
    事关自己,谢姝自然要站出来。
    别人颠倒黑白,她又不是哑巴,她也长了嘴!
    “赵大姑娘莫要忘了,是你让我当众献艺,也是你给我备好了鼓,这可不是凑巧,而是你故意为之。”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是好心!”
    “你这样的好心,我实在是受不起。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之所以看出那鼓不对,不过是因为我自小长在澜城。”
    “那我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碰到了这样的事,并非我本意。但有一点你必须要认,那就是若不是我,你今日能出风头吗?”
    老太妃气得太阳穴都在跳,如果这是谢家的姑娘,她早就让人掌嘴了。简直是愚不可及,丢人现眼!
    谢姝一时无话,赵芙还当自己占了上风,心下沾沾自喜。
    但她却是不知道,镇南王妃此时看她的眼神有多陌生。
    她说她想学鼓,那为何那鼓送进王府后不见她练过一回?从买鼓到送鼓,经手的全是齐国公府的人,她是如何说得出是有人想陷害她的话?
    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傻子,孰是孰非已是一清二楚。偏偏她还一副浑然不知,自以为聪明的样子。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母亲,这事是芙儿错了,儿媳很是惭愧。儿媳管不了她,这就让人送她回国公府,让她父母严加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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