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一软,靠在多乐身上,催促道:“快走。”
    “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梅子酒后劲英甚大,我现在头晕得很。”
    一听她说头晕,多乐忙一手扶她,一手提着灯笼往回走。
    夜极静,黑暗掩盖了所有的躁动。
    草丛里的虫儿,与那形影孑立的人,一个不知人间情爱动人心,酸甜苦辣皆是劫。一个却初尝人间情滋味,求而不得乱了心。
    ……
    翌日,众女离府。
    王府给所有人都送上一份厚礼,然后送她们各自归家。
    当初进府时除了一早住在王府的赵芙,共十二位姑娘,谢姝是最晚被接来的。而今离府加上赵芙,只有七位姑娘,谢姝还是最晚被送走的那一个。
    前一个最晚,是因谢家门第最不显。后一个最晚,是因她被老太妃留下说了最久的话。前后两个最晚,意义却大不相同。
    老太妃亲自送她出了梧桐院,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又提到过些日子再接她来王府小住的事。
    她一一应着,并不会在这样的时刻的拂了老太太的心意,至于日后王府真的再请她,到时候再做打算。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往左右四下多看一眼,因为她怕自己这双透视眼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出了王府,一时之间天高云淡。
    马车缓缓驶离时,她心里的纠结也跟着一点点被丢在身后。
    透过马车,她望着渐远的王府。
    从今往后,她和萧翎应该再无交集。
    只是那个人……
    会放弃吗?
    一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她的头就疼得厉害。明明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为什么最后会有那一出,她居然还乖乖地张了嘴!
    真是要命!
    酒后乱性,果然是害人不浅。
    一路从繁华到寻常,街景在她眼前不断变化着,直到举人巷外那高高的牌坊入眼,她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举人巷是小官小富的聚居之地,之所以叫举人巷子,是因为自前朝起,但凡是进京赶考的外地举子们,金榜提名被授京官之后大多会在举人巷子安家落户。
    久而久之,便有了天下举子入京城,青云路起举人巷的说法。一水的青砖黑瓦之中,间或杂着一两幢高檐朱门的宅子。往来巷子里的人或是官服或是富户打扮,瞧着都是体面之人。
    巷子口最是热闹,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日里的聚集之地,远远就瞧着有些热闹,尤以一人嗓门最大,语速也最快。
    “以前咱们巷子里就数伍夫人最阔绰,而今怕是不一样了。新来的苏夫人穿金戴银的,可比伍夫人更富态……”
    多乐一听这声音,眼睛一亮。
    “二姑娘,是张阿嬷。”
    谢姝也听出那人的声音,正是巷子口住着的张阿嬷。张阿嬷说的伍夫人是巷子里最大的富户,至于那苏夫人,想来应该是新搬来的住户。
    谢家在这条巷子住了九年,她清楚巷子里的每户人家,哪怕有些不曾往来,哪怕有些从未打过交道,但来来往往搬进搬出的人,她心里都门清。
    “唉哟,这不是苏家大姑娘吗?今儿个这身衣裳真是鲜亮。”张阿嬷老眼一眯,看见了王府的马车后,“咦”了一声。
    多乐探出头去,和她打了招呼。
    她一拍大腿,颠颠地过来,嘴里不停喊着多乐的名字。她与谢家走得近,与多乐最是投缘。多乐一回到举人巷,自然恢复了自己泼辣爽利的性子,当下就向谢姝告了假,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多乐不仅得了谢姝的准假,还得了谢姝给的一盒点心。这盒点心是谢姝让她做人情,准备送的人原本就是张阿嬷。
    “还是多乐丫头懂事,出门一趟还惦记着我老婆子。”
    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问:“张阿嬷,难道这就是你常说的谢家二姑娘?”
    隔着车帘子,谢姝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杏色新衣的姑娘正在打量多乐。
    多乐听出这姑娘语气中的不屑,当下怼过去,“这位姑娘,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我家姑娘还在马车上坐着呢。”
    那杏衣姑娘一恼,不大的眼睛朝马车望过来,“你们总说谢家的姑娘长得好看,是这巷子里最好看的姑娘,我看她丫头长成这样,当主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姝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哪里来的棒槌。
    她掀开帘子,露出半边脸。
    “敢问这位姑娘,为何言语咄咄?”
    那杏衣姑娘甫一见她的容貌,舌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很快又昂起头来,违着心道:“你就是那谢家的二姑娘,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不就是眼睛大了些,皮肤白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像张阿嬷说的那样是个绝世大美人。”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样。我看你其实长得还不错,不过是眼睛小了些,皮肤黑了些。”
    说罢,谢姝放下车帘。
    那杏衣姑娘还当她是在夸自己,一脸喜色,“这谢家二姑娘长得一般,说话还算中听。我若是眼睛大一些,皮肤再白一些,她可比不过我。”
    “苏大姑娘若是脸皮再厚一些,那就更好了。”
    这话是多乐说的。
    很快,传来张阿嬷爽朗的笑声。
    马车继续前行,谢姝一眼就看出巷子里的一处不同。原本那住着乔姓商贾的宅子,匾额换成了苏宅两个字。
    她心想着,这应该就是新搬来的苏家。
    车辙压在石板路上,不多时停在谢家门前。
    一早得了信的叶氏领着小儿子出来迎接,叶氏上上下下将女儿一打量,红着眼喃喃着:“瘦了,瘦了。”
    马车上的箱子被搬下来,她见多了好几个箱子,明显有些惊讶。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府的车夫还在,她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和疑惑全压下。
    当装着二百五的陶缸被拿下来时,她吓了一跳。
    “……么有一只大乌龟?”
    谢姝笑道:“这事说来话长,等会我再和娘细说。”
    谢则美人小,好奇心重,立马就被二百五吸引去注意力。
    挥别王府的马车后,叶氏将谢姝拉进屋,一时摸着她的脸,一时摸着她的手,“怎么瘦了呢?在王府没吃好睡好吗?”
    “王府吃得好,什么好吃的都有。屋子里还有冰,睡得也好。”她靠过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我就是想娘了,想爹了,想弟弟们了。”
    “我的娇娇啊。”叶氏眼眶又红,“你这个傻孩子,王府那样的富贵地,你去做客就好吃好睡,做甚想我们呢。”
    嗔罢,又道:“自打听到世子爷被蛇咬又遇刺的消息,我这心就一直悬着。你爹说王府侍卫众多,必不会出事。但娘心里却始终不踏实,眼下你回来了,娘这心哪,总算是能放下了。”
    “我的心也踏实了。”
    这是实话。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叶氏又问起她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只大乌龟。她说东西有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赏的,还有结交的好友谢韫送的,至于二百五,她用的还是无意捡到的那一套说辞。
    她接着说了一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自然是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全压在心里。当听到她说短短几日又是诗画会又是赛乌龟的,叶氏的嘴老半天都没合上。
    “听着怎么日日不得闲?”
    “可不是嘛。”她装模作样地叹气。
    这话惹得叶氏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
    谢则美蹲在陶缸边,小小的一团无比认真。也不知他从哪里拨来的一根草,正专注地逗着二百五玩。
    谢姝清了清嗓子,问:“小美,你有没有想二姐啊?”
    “想。”谢则美头也没回。
    “我也天天想我家小美呢,想得都睡不着觉,人都瘦了好些。你好好看看二姐,二姐是不是瘦了?”
    谢则美还是没回头,“瘦了,二姐最瘦。”
    “是谁惦记着王府像花一样好看又好吃的点心哪?我这巴巴地从王府给他带了,他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可真是太伤心了……”
    “二姐!”点心二字,让谢则美立马颠颠地到了谢姝面前,仰着小脸谄媚一笑,“二姐瘦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叶氏莞尔,笑出声来。
    谢姝一边给弟弟拿点心,一边问道:“娘,新搬来的苏家是什么来头?”
    “那个苏家啊,听说是从庆州搬来的,苏家的老爷夫人是长公主府那位郡主的养父母。”
    叶氏说完,见女儿发愣。
    “娇娇,怎么了?”
    “没什么。”谢姝垂着眼睫,“原来是他们家啊。”
    叶氏感慨道:“这是好人有好报,当年乾门关破,多少百姓四处逃难。苏家自己都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还能收留别人的孩子,一路带去庆州避难。若不是后来实在揭不开锅,他们也不会拿郡主的那块玉佩去当。也幸亏这一当,才让长公主的人找到了郡主。”
    好人好报么?
    谢姝扯了一下嘴角。
    她将一块荷花酥递给谢则美,让他慢慢吃。
    他捧着点心,吃相却极好。
    叶氏翻看着那些东西,不时发出赞叹声,“这料子可真好,上手软滑不说,还凉丝丝的,过两天娘就给你裁了,添两身新衣裙。”
    “娘,不用了,都留着吧。我有新衣服呢,谢家大姑娘送了我好几身。”
    “那娘就全给你留着,日后给你当嫁妆。”
    这个谢姝倒不扭捏,“嗯”了一声。
    叶氏准备将东西归置好,一边忙活一边闲话着家常,“你刚才不是问那个新搬来的苏家吗?他们家还有一个和秀哥儿一般大的儿子,如今也在管夫子那里进学。”
    谢则秀上学的学堂名为松间学堂,是举人巷子附近最有名的一间学堂。学堂的管夫子有举人功名,人品清正且学问不俗。
    管夫子学问好,脾气却不算好,收学生向来看天赋与眼缘。若是愚笨或是看不顺眼之人,哪怕是束脩再多也不会收。
    “哼,他是个坏蛋!”谢则美突然出声。
    谢姝忙问,“小美,你说谁是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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