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小病小痛吗?
    如果真的只是小病,向嬷嬷如何会红了眼眶。如果真是小痛,长公主袖子里的手又为何握得那么紧?
    谢姝想扶她,被她拒绝。
    她自嘲一笑,“今日是本宫冒昧了,也是本宫强人所难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芷娘倒是眼力好,一眼就相中了你。你这性子与本宫年轻时有些像,但又比本宫更为柔和。”
    “殿下大量,臣女感激不尽。太妃娘娘仁慈心善,待小辈们一向宽和,能得她的照拂,臣女很是感恩。”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有点老气横秋。”说完,她又咳起来。“罢了,你回去吧。”
    谢姝起身告退,下了马车。
    很快,马车就开走了。
    叶氏先前一直在原地等,但不敢靠近。隐约听到马车里有人说话,却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娇娇,向嬷嬷和你说了什么?”
    “……说郡主那几年在苏家吃了很多苦,所以才养成那样的性子,希望我们不要怪她。”
    “谁说不是啊,好好的贵女被养成那样,可惜了定远侯那样顶天立地的人物,唯一的女儿竟然成了那个样子。”
    谢姝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仅凭一人之言又能改变什么,又有谁会相信。
    叶氏见她情绪不对,以为她是因为一家人受了委屈而无处伸张正义,所以不甘心,遂温言细语宽慰了一番。
    太阳西沉后,谢十道下职回来。
    不用叶氏叙述一遍,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张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越发的严肃。
    “长公主行事让人挑不出错来,定远侯更是国之英烈,他们的后人……怎么就如此的不堪,若是上折弹劾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似乎不太妥当,若是不说,我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
    “爹,我想您还是不说的好,因为我们向郡主要了补偿。”
    这事谢十道还真不知道,连忙问怎么回事。等听到谢姝说他们向熙和郡主要了一包银子,还将银子交给管夫子处置后,他的眉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好半天,才纠结地来了一句,“如此也好。”
    ……
    夕阳西下,一只鸽子从举人巷的上空飞过,然后落到谢家的一处窗台上。
    多乐打眼看到它,惊得结巴起来,“二……姑娘,……子,王府的鸽子!”
    谢姝看去,还真是。
    那油亮的毛色,还有那机灵的小绿豆眼,不正是前两次送信的那只鸽子。
    她连忙将鸽子捉住,从鸽子的脚环上取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子时,等我。
    一看这字,心下了然。
    夜很快到来,从灰到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寂静之中,等待似乎变得很漫长,但即便是不等人,谢姝也毫无睡意。
    她的脑海中一时充斥着很多东西,一时又变得空空荡荡。好似她原本拥有很多很多,转眼又全都失去。
    窗户开着,她就倚在窗边。
    望着无边的夜色,以及夜色中的种种。她看着有人踏着夜色而来,看着那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玄衣墨发,身长如玉,像是水墨山水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不知是谁的丹青妙笔,才能创作出这样出神入化的人物。
    四目相对,似乎有某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几乎不用言语,她就将人请进屋中。并不是因为她希望和萧翎在屋子里相见,而是因为对方提了东西上门,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萧翎带的来是一个盛满碎冰的食盒,正中一碗冒着凉气的葡萄冰酪。
    “你见过长公主了?”
    谢姝轻轻“嗯”了一声,挖了一勺子冰酪送入口中。
    【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甲申随行,马车里必是长公主。”
    她挖冰酪的动作顿了一下。
    之前守在长公主马车边的那个脸上有疤的侍卫长,原来就是王甲申。
    【您这么晚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冰酪的吧?】
    萧翎眸色一暗,他还真是。
    章三说他今日是一怒千丈为红颜,让他打铁趁热。
    章三的原话是这样的,“长情啊长情,你可以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了郡主的脸面,小心郡主到圣上面前哭诉,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世人都说你不近女色,谁能想到你会一怒千丈为红颜,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此行不虚啊!”
    又说:“打铁要趁热,过时心已冷。春风十里百花开,有花堪折直须折。我若是你,必要快马一鞭,莫要误了这好时机。”
    当时他只说了两个字:“聒噪。”
    但很显然,他口是心非了。
    眼前的少女岂止是春风十里,分明是千里万里。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我用两只眼睛看。】
    “谢姝,好好说话。”
    谢姝正了正神色,幽幽一声叹息。
    【我还能怎么看啊,强权之下无人权,她是郡主,她是君,我们是臣,今日如果不是您,恐怕我们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所以在此,我郑重向您道一声谢。您说过,您要为我做七件事,那这就是第一件。】
    “这个不算。”萧翎立马否定。
    【为什么?这不是事关人命吗?报的就是命案啊,怎么不算了?】
    萧翎看着她,眼神深邃。
    “我是提刑官,受理命案,查明真相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不算。”
    她“哦”了一声。
    萧翎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又娇又乖,让人忍不住心生邪念,一股脑将圣人君子抛却,不枉做一回那衣冠禽兽。
    “今日之事,你有没有觉得苏家人不对劲?”
    她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是不对,长公主也知道。长公主认为他们收养郡主的那三年,必定没少磋磨郡主,才把郡主养成那样的性子,为此很是伤心难过。】
    “她迁怒你了?”
    【倒也没有。】
    谢姝放下勺子,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世子爷,我问您一个问题,您能不能帮我找到答案?】
    “你问。”
    【玉笔的事,那苏家人与我们各执一词。他们没有证据,能作证的也是他们自己人。我们也没有证据,能作证的也是自己人。如果真闹上了公堂,该当如何?我们若想证明自己,可有什么好办法?】
    “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若双方到了公堂之上,依旧各执一词而无佐证,那么只能是各打二十大板,以做他们扰乱公堂之罚。”
    【也就是说,双方都受了责罚,但并没有分出是非黑白。若真是如此,说谎之人被打不冤,无辜蒙冤者该怎么办?】
    黑暗中,她看着萧翎,萧翎也在看着她。
    隔着不大的圆桌,他们静静地凝望着彼此。她眼中有太多的复杂,过往如烟笼罩着所有的情绪。
    良久,她听到萧翎的回答。
    “世间之事,很多本来就分不清黑白。哪怕是律法严明,亦有不少冤案冤魂,纵我有读心之术,难免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我非圣贤,更非神明,我心亦有私,我心亦有阴暗处,终是一俗人而已,不能堪比明灯,更照不亮世间所有藏污纳垢之地。”
    【是啊,这世间多少诡谲之事。纵你有读心术,我有透视眼,也终究都是两个俗人而已。有时候我连自己都看不清,我是谁,谁是我,我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我真的是我吗?谁能证明我是我?】
    萧翎的眼神越发深沉,哪怕是在黑暗之中,哪怕她什么也没想,却仿佛穿过她的心,如入无人之境。
    “你就是你,又何需向旁人证明什么?”
    【你说的没错,便是不用证明,我也是我,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你怎么把我冰酪拿走了!】
    “姑娘家少吃寒凉之物。”
    又是这样的说辞。
    【你……为什么可以吃?】
    “不能浪费。”
    谢姝觉得不对。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同碗同勺而食了?
    第43章
    ……
    天阴沉沉的, 仿佛风雨欲来。远处一团混沌,似黄沙蔽日一般。
    满城都是压抑气氛,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笑容, 就连孩子们也被各家大人拘在家中,不肯他们随意走动。
    街上不时有仓惶出行的人, 拖家带口心神不宁。偶尔遇到相熟的邻居, 没有人还有闲心聊几句家常。年迈的老婆婆拄着拐, 站在街角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曾经逢人就笑的老头皱紧眉头, 望着关外的方向一声一声地叹气。
    梳着辫子的小女童一路小跑着,耳边不时传来“乾门关快守不住了”或是“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的话。
    她年纪虽小, 看着不过四岁左右的模样, 一双眼睛却有着成年人才有的机灵与敏锐, 便是一边小跑着, 也不忘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拐过一条巷子, 绕过城守衙门, 来到一处民宅前, 这是她的家。
    宅子不算大,是月城常见的两进民宅,除去院墙比别人家略高之外, 再无其他的区别。进了宅子后,区别便显现出来。
    月城近乾门关, 时有风沙。寻常的人家院子里多种些四季常青的树木, 比如桂树, 鲜少有人愿意侍弄娇弱的花草。而这座宅子里却是花草遍地,红的紫的黄的白的处处花香。
    “娘。”小女童一进就门就喊着。
    屋子里出来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 原本平和舒展的容颜此时满是忧心,看到她之后长松了一口气,紧紧地将她抱住,然后命婆子丫头去收拾行李。
    “娘,我们现在回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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