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儿,你是不是怨爹娘给你定了这门亲?”
    陈颂想点头,最后还是忍住。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甚至哪怕明知白家这门亲事不妥,他们也不能退亲。毕竟白家再是不堪,那也是国公府,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何况郑大人还是父亲的上官,父亲还指着对方的提携,再加上自己的前程,无论哪一样拎出来,只能让他们将这口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望着谢家,听着那里面的热闹,面色越发的苦涩。
    “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这世上所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和所有的不劳而获,其实一早就算好了你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当时的你不知道而已。”
    这个她,指的是谢姝。
    几年前他正准备府试,偶尔听说有人有门路能弄到试题,甚至还有一个相熟的同窗花了大价钱买题,还问他要不要。当他把这件事说给谢姝听时,谢姝就和他说了方才那些话。
    那时他还参不透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买题一事不太妥当。后来那些买题之人被人举报而永禁科举时,他唯一的感觉也只有庆幸。
    然而时至今日,他突然就悟透了这话的真正含义。
    白家那样的门第要和他们家结亲,父母还当是天大的好事,孰不知这样的大馅饼包着的不是好处,而是有苦说不出的糟心。
    良久,他喃喃着。
    “娘,就这样吧。”
    ……
    谢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宫里来的赏赐,再加上来贺喜的人,显得原本就不大的宅子有些拥挤不堪。
    萧翎一眼就看到被谢家姐弟围着的谢姝,眉目如画嫣然如花,一见便让人心生欢喜,恨不得望穿秋水与之沉沦。
    谢姝似有所感,看了过来。
    桂花的香气无处不在,空气中盈满欢乐祥和。在四目交汇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有客人上门,谢十道忙过来招呼,并向萧翎引见杜氏兄弟。
    杜家并非大户,这些年因着杜氏兄弟二人先后为官而有了些许家底和名声。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混迹在京城官场,也很难真正与世家高门结交。
    如今因着谢家既与皇家有了关联,还能和镇南王世子这样的人物接触,兄弟俩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深感荣幸。
    萧翎与他们寒暄几句后,对杜明礼道:“小杜大人不必着急,谋职一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杜明礼闻音知意,心下一喜。
    自打他进京以来,谋职一事几乎停滞不前。前些日子方知是因为他们得罪了白家和郑家,所以才受阻。现在他的妻妹成了长公主的孙女,谢家又与镇南王府有来往,有镇南王世子这句话,他便知道事情很快能解决。
    杜编修悬了好些天的心,也跟着放下。
    他和谢十道都在宣明殿当差,宣明殿分集渊阁和集言阁两处,他在集渊阁,谢十道则在集言阁。郑大人是他的上官,这些日没少挑他的错处。而谢十道的上官史大人虽然公正,但架不住有同僚想巴结白家和郑家,是以也没少被人排挤。
    两人前些日子都担心杜明礼谋职一事不顺,便是谋到了,也不太可能会留在京中,或许还要被派到京外,为此很是忧愁。
    听到萧翎的话后,他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散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白家和镇南王府才是真正的亲戚,萧世子真的会为了谢家这门远亲,而去落秦国公府的面子吗?
    思及此,他隐晦道:“借萧大人吉言,下官也盼着这事能尽快有着落。说句不怕萧大人见笑的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也寻了一些门道,但都不得其法,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因而心中很是忐忑,可否请萧大人提点一二?”
    萧翎悉知人心,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所谓奉公如法,我等皆是如此。正压邪,公灭私,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不管是谁,若坏了这个规矩,那便是乱了为官之道。”
    “萧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受教了。”
    杜编修心下感慨,想不到这位萧大人年纪轻轻又入官场没多久,不仅是破案奇才,言谈竟也如此的老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他与谢十道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意外与惊讶。
    京中形势盘根错节,官场更是错综复杂。他们有心想多听些提点之言,便借着为官之道几个字说起官场上的一些事。
    萧翎也有意与他们走近,每每三言两语便让他们受益匪浅,一时之间几人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
    此时的他,既有明月君子之风仪,又有凛然刑官之锐气,雅致出尘中带着举足轻重的从容与淡定。哪怕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谢姝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十分出色的男子。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当谢姝望向他的时候,他狭长幽深的眼睛也看了过来,眼底隐约还有一丝笑意。
    谢姝知道,这人是听到自己的内心活动了。
    【我说世子爷,您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萧翎闻言,这才向谢十道说明来意。
    “昨日答应了小殿下,要另送她一份生辰礼。我今日上门,正是为此事而来,还请谢大人行个方便,允我与小殿下说几句话。”
    谢十道听到这话,哪有不允的道理。
    杜家兄弟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萧翎命人将生辰礼拿上来,然后亲自交给谢姝,那隐晦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正是为你而来的。
    谢姝:“……”
    她就不应该多嘴!
    精美的雕花匣子一入手,她一点也不想打开,只因里面是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在大胤习俗中簪子喻意结发,男女之间互送簪子则视为定情之物,而白玉簪子更是表达了一方想与另一方白头偕老的意愿。
    这人巴巴地送她一支白玉簪子,用意简直是昭然若揭。
    “多谢萧大人。”
    【萧翎,这次的事,算是你替我做的第三件事。】
    “小殿下不打开看看吗?”
    谢姝:“……”
    她刚才故意岔开话题,就是不想打开。
    “萧大人送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我想等会再看。”
    说完,她半掀着眼皮看了萧翎一眼,警告的意味十足。
    萧翎见之,心下无半分不悦,反倒似被春风拂过,荡起一阵又一阵的波光。他压了压眉眼,眼尾的美人痣都透着几分旖旎。
    “也好。”
    明明是一句极为寻常的话,两个字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当,但听在谢姝的耳朵里,这两个字仿佛长了脚一般,一直往人的心里钻。
    【你东西也送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萧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向众人告辞。
    他走后,谢娴才问他到底送了什么。
    姐妹二人回到房间里,谢姝这才将匣子打开。一看到里面的白玉簪子,谢娴的眼神立马变得有几分微妙。
    这时叶氏也跟着进来,看到簪子后问谢姝。
    “娇娇,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之前说是不想高攀,那如今呢?
    谢姝想了很久,最后低喃,“我不知道。”
    ……
    一连好几日,盛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真假郡主一事。
    世人八卦着谢姝离奇的经历,也感慨着谢家人的大义,不时有人在谢家门外徘徊,却又惧于那些千林卫。
    这几日来,长公主不曾露面,也曾派人来催,给足了谢姝缓冲的时间。
    五日后,谢姝离开谢家。
    她在谢家人的送别声中,坐上了马车。马车驶出举人巷时,她忍不住回头往后面看。她看到爹娘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他们泪光中的祝福。
    举人巷的牌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她望着熟悉的景致越来越远,心中满是怅然。
    马车缓缓前行,最后抵达长公主府。
    长公主亲自出门迎接,在看到她下马车的那一瞬间,顿时红了眼眶。
    她上前,行礼。
    “祖母,我回来了。”
    正是这句话,惹得长公主老泪纵横。
    她的娇娇儿,终于回家了!
    她早已准备好一切,所有关于苏二丫的一切全部清除,整个长公主府的一景一物,都为了迎接谢姝而焕然一新。
    祖孙二人先是去给霍家的列祖列宗以及霍擎夫妇上香,香火氤氲的灵堂内,一排排灵位显得那么的庄严肃穆。
    谢姝望着这一世亲生父母的灵牌,脑海中全是那四年他们一家三口的欢乐时光,不由得泪如雨下。
    她跪在灵位前,连磕好几个头。
    “爹爹,娘亲,不孝女娇娇回家了。”
    长公主失声痛哭,“擎儿,容容,娇娇真的回来了,你们安息吧。”
    灵牌前的烛火跳跃着,似是已故之人的回答。
    上完香后,祖孙二人一时竟有些无言。
    良久,长公主问谢姝,“苏家那几个人,你想怎么处置?”
    “祖母有什么打算?”
    长公主以为谢姝之所以这么问,是和自己这个祖母还有隔阂,当下心里酸涩无比,更是愧疚和难过。
    “娇娇,是祖母之前识人不清……”
    “祖母,这不怪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年纪轻,很多事情思虑也没那么周全。虽说陛下许您自行处置那几人,但若是处置不当,必会引来一些争议。”
    长公主酸涩的心,顿时得到了抚慰。
    她的娇娇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以我的性子,杀了他们我都不解恨,且太便宜他们了。我想留他们一命,将他们流放木河,大赦亦不能免。”
    木河是大胤最为苦寒之地,也是所有流放者的噩梦。民间曾有谚语云:生不入木河,死不下幽都,可见木河有多令人闻风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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