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人注意,沉寰宇和洛川专门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去找毛花儿,巧合的是,她也住在兴民小区。
    秋季叁点多的阳光正是热乎的时候,从衣领的空隙照进去,蒸腾起布料上洗衣粉淡淡的味道。沉寰宇用手在后颈和头发之间来回摸了摸,被晒得暖了一片,拂动起细小的尘埃:“我之前调查刘猛的时候跟王植来过这儿。”洛川拍打着袖口不知从哪处蹭得来的灰,自言自语地复述了一遍毛花儿的住址,也说给沉寰宇听:“南栋叁单元403室……你来过,带路吧。”
    从底下看灰色的楼房都长一个样,唯一有区别的是各家人的窗户,蓝色的、泛绿的、带防盗护栏的、有纱窗的,沉寰宇往外走了几步,为的是看清侧面钉着的圆形楼栋序号牌,蓝底白字,大大的一个,他看清以后折返回来,手准确地指向某个方向:“我知道是哪儿了。”
    穿行过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时,沉寰宇跟洛川讲起了上回来这儿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当时邻里两个吵架呢……被王植哄回去了。”洛川那张不显老的细皮脸微微侧了过来,认真地听完后,他笑着点了一点头:“王植这张嘴跟贺明一样能说会道的,就是经验还不够,等你再带他个几年,也就能‘放养’了。”
    二人正聊着,远远走过一个拎着大包小包,连走路姿势都透露出一股蓬勃喜气的男人,沉寰宇定睛一看,认出了他,挥手喊道:“陈学问!”陈学问脚下动作一顿,虚起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不大清明的眼,很是努力地分辨出了沉寰宇,随即就踏着个外八字窸窸窣窣地跑来了:“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吃过午饭了吗?”
    沉寰宇习惯性地用眼睛把别人手里拿的东西搜检过一遍:粉袋子装着盐和醋,白袋子是猪肉,同色的袋子,再大点的里面则是绿旺旺的青菜,挨着满了一半的油壶。
    “我们吃过饭来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洛川。”
    陈学问肃然起敬,仓促地放下所有塑料袋子跟洛川握了握手——只剩下一个还挂在他手腕上。
    沉寰宇发现了,用下巴点点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塑料袋打结的地方抠开了一个小洞,阳光钻进去,照出了毛乎乎的橙色布料:“嘿嘿……是在菜市场给我媳妇买的绒线衫。”沉寰宇有些惊讶:“从老家过来了?”陈学问一面拾袋子,一面难掩高兴地回答道:“孩子现在升大学了,我怕她一个人在家没人说话,就接得来一起住。”
    洛川见他膝盖下蹲时似乎不太利索,便主动帮他拎起了地上剩余的菜:“你现在还是在工地上班吗?”陈学问摇头,摆了好几下手:“做不动咯,好在家里娃娃争气,今年她上大学,跟学校申请到了助学金,喊我们不要那么辛苦,平时就找点轻松的活计干干——诶,您二位今天又是来查案的吗?”洛川说:“也不算查案,就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沉寰宇补充道:“是个叫毛花儿的,自己带着个儿子。你在这里住,对她有印象吗?”
    听完,陈学问的眼睛向上翻着,左右来回转了转,然后猛地一拍手:“有条近路,我带你们去!”于是他热心肠地把二人领到了403室门口,自己则识趣地提着东西离开:“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先走了啊!”
    面前的防盗门已经很老旧了,年纪似乎比他们都大,由内味而外显出一股子憔悴的威严。纱网破破烂烂地披挂着,原本是深绿色,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渐渐就往灰白那块靠了,里侧的栏杆上皆是被锈蚀了的铁皮,轻轻一碰,簌簌地往下直掉渣子,稍不注意就要沾得满手都是,黑的,橙的,一片一片很古老的碎屑。
    洛川拍了拍铁门:“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他拍叁下停一下,来来回回重复了五次,第二道黑棕色木门才“哗”地打开,掀出一股子清洁剂味道的风。
    叼着烟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用尖锐的嗓音质问道:“你们谁啊?”像重复演出了几千遍的电影情节,洛川一抬手,便从口袋里面拿出了警察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询问你一些有关于李讨的事。  ”铁门哐当一下子开了锁,女人反应平平地招手道:“那你们进来吧。”
    洛川和沉寰宇相识一眼——毛花儿本人跟他们预先设想到的形象有很大出入,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
    进到家里之后,一个身穿蓝色毛衣的小男孩儿从桌边蹦跳着跑了过来,毫无预兆地搂抱住了沉寰宇的腿,差点扑得他一跌:“叔叔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毛花儿拧起秀丽的眉毛一把薅住了儿子的衣领,硬生生把他给拽到了自己身边:“要死了,人都认不清爽!这是警察!”男孩儿眨巴眨巴眼,这次抱住了妈妈的大腿,似乎忸怩着说了句什么,听得毛花儿瞬时起了火,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那你去问问人家带没带枪!不写作业就知道在这里瞎闹!我马上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诶诶诶,”沉寰宇阻止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调皮,别一上来就打,而且他也知道要面子的。”女人叹了口气,拿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脑门:“还不赶紧给我写作业去!”接着,她紧急把沙发上的玩具装进箱子,腾出足够给两个人坐的位置,她自己也跟着坐下,蹬掉拖鞋盘起两条腿:“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洛川看了眼滑到自己脚边的拖鞋,尴尬一笑:“是这样的……你跟李讨是什么关系?”
    毛花儿正欲回答,瞥了眼心不在焉咬着笔的儿子,掏出手机递给他:“看看你坐在这里一副死相样子,拿去玩半个小时,待会儿要是再不做你看我揍不揍你!”男孩儿接过手机,立马欢天喜地地钻进房间里去了。
    支走儿子,毛花儿把烟头丢进了易拉罐改的烟灰缸里:“以前是恋爱关系,现在狗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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