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贺欢的一点小爱好暂且不提,萧君泽每日还是起早贪黑,认真巡视着襄阳这几年来的变化,调整着新政策。
    这四年来,襄阳的发展非常迅猛——在度过了原始的积累阶段后,熟练的工人、机器、稳定的供应链,会飞快积累出更多的资本,而资本一旦开始扩张,便会如洪水一样将身边的一切都席卷奔流进历史的长河之中。
    在激烈的竞争中,很多人为了多赚些钱,有三条路:压榨工人、提高效率、降低原料成本。
    襄阳在先前招开的小会议上,给各地分配了大量的用工名额,每地都有乡老的有这些后台支持,他们天然抱团,这里的工坊也不敢压榨太多,便更多在提高效率和降低原料成本上想办法。
    草原羊毛在这些年的搜刮下,已经到了产量极限,毕竟草场就那么大,再多只会把草场啃坏,哪怕向西域、河中等地收刮,但毕竟太远,成本下不来。
    而很快就有聪明人想出新办法——混纺,羊毛、兔毛、生丝、熟麻、只要是能扯线的,都被他们试过一轮,在这一轮的试验中,几乎每个工坊都有自己秘密的混纺技术,每种原料的配比、流程的修改,几乎一天一个模样。
    不只发如此,以有纺线织布同时进行的织坊,如今已经开始了更进一步的分化,有至少三十家的织坊已经完全改成了纱坊,他们只提供纺好的纱锭,不再进进织布。
    而织布的工艺、面料,甚至染色、提花,都已经开始进入分化期,围绕着这座城市,这里开始孕育出一个巨大的纺织业集群。
    他们对改进工艺、发明新的配方有着几近疯狂的执着,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有着一手高超的技艺,便能住上大院子、每日有酒有肉,被人羡慕追捧。
    纺织业的兴旺发达也带动了机械、钢铁、河运的飞快发展,成为了襄阳的工业引擎,吸引了巨量人口,而源源不断地人口,又催生了玻璃、药品、书籍、报刊、书院的发展,由此循环往复。
    “……这就经济的力量,”一边巡视,萧君泽一边给崔曜讲解工业中的发展路线,“有这个优势在,只要保持住,便会和其它城市拉开更大的距离。”
    “……原来如此,主上,给您说件趣事,那北朝每每派人来观摩学习,还花大价钱,想把这里几座在织坊迁到洛阳,”崔曜忍不住笑道,“但耗费了几亿钱,那些织坊,却没有几个活下来,都是没有两年便倒了……”
    先前北朝的丞相高肇想要学习,为此还给那几个织坊家族给定了一个下品士族的出生,那些家族起于微末,一听能成为士族,哪里还有分毫犹豫,就怕晚了一秒朝廷变卦,当场就收拾包袱去了洛阳。
    但是本地的织户却是不愿意去的,他们为此多给了一大笔钱,带了少量织户去洛阳,但一两年不到,他们的产品就被襄阳的同类替代了,失去利用价值,高肇觉得颜面无光,不用他开口,没几日,这几家人便被找了理由治罪,成了高家的家奴,家财也尽没入人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先前那些羡慕此行,还向洛阳送礼,想要也混个家族的织坊们,便再也没提这事,连交税都不用去催了。”崔曜道,“这事还上了小报,成为襄阳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君泽点头:“稳定的政治环境,是工业发展最重要的一环,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便只能留在这里。”
    “留下也不容易,”崔曜幽幽道,“如今想要落户襄阳太多,鱼梁洲早已不堪重负,我将一部份迁到北岸的樊城之下,结果不但没有疏解掉,反而让樊城那边地价上涨,许多本地小民被强索土地,这半年,折腾死我了。”
    “虽然折腾,但这点小事,必是难不倒的阿曜你的,”萧君泽夸奖道,“我最放心的人,便是你了。”
    崔曜心情雀跃:“主上过誉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又到了农院,如今的农院又扩大了数十亩,几乎有一望无际的试验田,原本稀少的玻璃棚数量多了十倍不止。
    贾思勰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主上过来,整个人都洋溢着愉悦,他其实很年轻,但打扮得十分朴素,麻衣短葛,戴着竹编的斗笠,看起来和地里农人别无二致,一点都看不出是襄阳的顶层人物。
    “主上快来!”贾思勰一看主上来了,立刻伸出手,“此次出使西域,可带回来了一个大大的好东西啊!”
    “哦,让我看看。”萧君泽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次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于是贾思勰几乎是小跑着,带萧君泽去看了一处玻璃棚里的植物。
    那是一片半人高的绿植,枝叶粗大,青碧的叶子里,偶尔伸出一两个枝条,结出雪白如云的丝絮,远远看去,像是积上了一团团白雪,美得让人心动。
    萧君泽心里一喜,走上前去,伸手摘下一个棉桃,细细地将这刚刚炸开不久,果蒂都还是青色的棉花摘了出来。
    贾思勰轻嘶了一声,感觉那一摘把他的心都掐了,不停滴血。
    “短绒棉……”萧君泽看了看丝絮的长度,有些遗憾,如果是长绒棉会更方便纺织,不过,那得去美洲大陆找了,先还是不要想那么远,太平洋的风可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这是西域的白棉,”贾思勰感叹道,“听说汉里便已经传入西域,只是一直没流入中原,这丝棉中虽然有籽,但使用起来实在方便,不但温暖,还能极易纺织,如今各大织坊每天每夜地守在我院外,就想要早点拿到这棉,研究如何使用。”
    “这是自然,这可是纺织业的白金啊。”萧君泽也有点想念棉花被了,“这个用来保暖,绝对物美价廉,还是要快些推广出去才是,其中培育机要,便要辛苦您了。”
    “哪里有辛苦?”贾思勰爽朗一笑,“这大棚、这种子、还有这襄阳,实是农家乐土,属下当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今这种机遇,名留青史还要谢过您的知遇之恩。”
    萧君泽心说不需要我你也是历史学必然的考点,南北朝比的过你的考点就只有元宏了,至于郦道远是在语文课本,和你差着学科呢。
    他与贾思勰相互吹捧了一番,随后,又看了已经开始收割的油菜,这些油菜长得并不好,菜子不多,一群学生们正坐在一块空地里,把晒干的种夹一粒粒剥开,寻找出最黑亮的种子,放到身边的一个小盘子里。
    他们认真极了,像是在翻找一粒粒金沙。
    “这是在培育新种子。”贾思勰道,“这些学生,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好的把式,伺候庄稼都是顶个的优秀,有了他们,肯定会找出更合适种在咱们这里的油菜。”
    萧君泽满意地点头:“回头我给们拨一些钱,你们把每代的种子都保存一份,记录下来。算是给后人的留下的知识。”
    这是一件小事,贾思勰应是,他决定在自家农庄开辟一个地方,也做一个备份,方便自己记录保存。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自己家宅,在后世成为怎样的生物学圣地。
    萧君泽满意地把手里的棉籽和棉花都塞给他。
    天色已晚,该回去了,也不知贺欢有没有乖乖在家里等我……
    第233章 一桃杀两士
    两个狗子对于昨天晚上被父亲赶出去这事,非常愤愤不平。
    爹爹从来没有那么凶过他们!
    “那个毛狗好讨厌啊!”二狗怒道,“咱们又不是没有被夹子夹过,那有他那样子,最多也是喊喊痛,让爹爹吹一吹就没事了,他居然还让爹爹抱他安慰那么久!”
    “对,爹爹怎么可以抱他,他又不是爹爹的孩子!”大狗也非常赞同弟弟的意见。
    爹爹还是第一次打他们手手后,没有过来安慰,没有问他们知道错了没有了,连第二天一清早都没有应该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他会成为魏贵妃说过的继母吗?”二狗有些担心。
    “不可能的!”大狗果断道,“爹爹只喜欢魏贵妃一个人。”
    萧君泽没让他们喊魏贵妃母妃,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魏知善对尽母亲的责任没有一点兴趣,有事没事都去医院,在发现两个小孩子完全正常,没有继承一点主上的奇异后,便全然失了兴趣,平日里根本找不到人,丝毫不顾及朝廷的一片非议。
    萧君泽担心真要让他们以为魏知善是母亲,估计反而会对小孩的童年造成巨大伤害。
    所以,在大狗小狗的认知里,自己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他们长大了才会回来,所以他们对自己快点长大抱有很大的期待。
    “可是,看爹爹和他一起睡觉了,”二狗反对道,“万一他真的喜欢那毛狗怎么办?以后咱们是不是就不能和爹爹一起睡了?”
    大狗也露出担忧,于是低声道:“那,咱们想想办法,把他赶出去。”
    “能有什么办法?”二狗歪着头问。
    大狗像个小大人一样,小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露出沉思之色。
    二狗等了半天,问道:“想出来了么?”
    大狗摇头:“没有,一时想不出来。”
    二狗露出鄙视之色,突然道:“咱们这样不好,应该看看那里的毛狗有什么让爹爹喜欢的地方,然后咱们比他更让爹爹喜欢,不就好了吗?!”
    大狗觉得有道理:“嗯,但我觉得他很坏,咱们小心!”
    -
    贺欢去草地花了一半上午,捉了两只大蛐蛐,用草编了两个小笼子,准备作为小孩子的见面礼物。
    在阿萧身边,肯定是要和两位小公子打好关系的。
    然后又去街边小店,拿了两串面纸包裹的糖葫芦,放在竹篮里。
    再想想,感觉还是有点单薄,两位小公子是阿萧亲自教导的孩子,肯定看不上这点东西吧?
    一时间,他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后,想到一个厉害的东西。
    自家兵营的枪支是男人根本无法抵挡的大玩具,要是拿这个给两位公子玩,一定是能得到他们好感吧?
    当然,他不会蠢到真的拿真枪给他们玩,而是准备按两位公子的身高,打造一把木头枪。
    正好,他在书院的器械司有些朋友,以他们的水平,帮着打造一把木头小枪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又转道去了器械司,但这里的时候紧任务重,根本没有人有时间为这点事帮他,最后,他找了一位正好放假的朋友,各种恳求,希望他能帮个忙。
    ……
    池砚舟已经在器械司加班快大半年了,被贺欢强行从钓鱼点拖走时,是极为不满的。
    他和贺欢的相识在于枪械的维修售后,贺欢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在小两个月内,就已经搞懂枪械的原理,明白了设计方向,甚至还提出过许多优秀的建议,被池砚舟采纳。
    所以,在知道这关系贺兄弟的终身大事后,池砚舟也没有拒绝,开始帮他做玩具。
    “这形是有了,但没神,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打出弹丸?”贺欢看着那些木料的原型,提议道。
    “这个想法很好,下次不要提了,”池砚舟白了他一眼,“万一伤了孩子,你还能娶到你喜欢的那位姑娘?”
    “主要是那两位小公子也是见多识广,没缺过的玩具,不弄优秀一点,怕是入不了他们的眼,”贺欢小声道,“就不能弄点威力很小的,打出几个绿豆、黄豆之类的弹丸么?”
    池砚舟思考了一下,认真道:“这个,倒也不是不行……”
    器械院的有弹簧的,设计几个小机关,弹几个豆子,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要花一点时间。
    于是池砚舟拿出铅笔和白纸,开始画图,弹簧和扳机的连接、势能的积蓄,都需要重新研究一下,还有准星的位置的,这些都是需要调整的。
    不过他们以前也有考虑过类似的设计,所以修改使用,并不是难事。
    “火药产量上不去,所以枪械产量也上不去,大家就一直在寻找替代品,大船上连弩器就是这么来的,用牛筋、配重、或者其它势能来做攻击,可惜这些和火药比起来,无论是实用还是效率,都相差甚远。”池砚舟拿起一截用来做模型的轻薄桐木,放置在用手工旋转的车床上。
    贺欢熟练地去车床的另外一边,按住扶手,用力踩踏板,带动链条,将那的车床转得飞起。
    “所以,如今大家都在钻研,除了尿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出大量的硝,”池砚舟一边车削木头,一边道,“按师尊所言,这硝可以从我们呼气的气息里出来。但是如何做,大家都无法理解。”
    “另外,煤焦油里,也有许多的废油,老师说那里边也有硝石,可咱们也没找出提取的办法,那东西有毒,不能研究久了,可大家都希望能找到办法,”池砚舟削好了木头,喊了一声停,等车床停下,将圆润光滑的木棍取了下来,对了对直径,又安置在另外一车镗床上,“转!”
    转移到的新车床上的贺欢果断开始提供动力。
    刀具在池砚舟的操作下很快探入木棍中心,转出一个标准的枪管,他又喊了停,又换了钻孔的器械。
    剩下的零件也如此操作。
    一边操作,他一边和贺欢聊起了器械司的事情。
    器械司是天下工具最全的地方,他们这些钢铁大家伙上的每个零件,都是他们手搓出来的,尤其是螺纹,最开始时,是用金刚刀在陨铁上一点点转出来,不知废了多少材料,才弄出这些。
    但有了这些母机后,再加工研究器械,便大大提高了效率,几乎所有织坊的工具改进,都要在他们这里订制零件测试,确定可以运行后,才会大量去铸造零件下单。
    “也是有这些人下单,你们才进步的那么快,”贺欢笑道,“我记得以前可没那么多车床。”
    “是啊,”池砚舟将枪托等物件组装上,“错得多了,便知道原因,有了原因,便能改进,出货的速度就能更快,出货多,就要招更多的人手,当生手成了熟手,效率就能更高……”
    “器械司的招生分数,已经是襄阳城最高了吧?”贺欢笑着问。
    “是啊,话说贺兄,你也挺有天赋,真不考虑来我们司么,那收入可比你现在当个游击将军高多了。”贺欢也忍不住打趣道。
    襄阳给士兵发饷,军官虽然高,但没高太多,更不许让自家部下去当工匠为自己工作,先前秀容部的尔朱荣就是犯了这错,被直接的剥夺了军衔,降成的列兵,但他的才能实在是太高,没有多久在围剿山匪的作战中连连立功,又官复原职。
    当然,虽然薪酬不多,可住宅、食物、衣装这些配套却是一点不会缺的。
    “不了,我的小报挺赚钱的,”贺欢微笑道,“看,我这不是在给你送私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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