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后知后觉,三日后麟德殿开宴,她还没和三姊商量彼此的封号呢!都怪科举的事儿,她都忙忘记了。
    阿四失神间手中长棍一甩,滑向尤熙熙的肩头。
    尤熙熙轻松格挡,问道:“阿四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
    自从尤熙熙发现阿四的身体恢复得快、耐力也好,她下手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客气。
    阿四手掌微微发麻,鼓着脸说:“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要不就练到这吧。”
    尤熙熙单手耍正反两个棍花,再反手收起木棍,笑眯眯问:“昨天还说要学棍花,今日就要早退了?”
    这可是猴子的绝技,哪有人不眼馋的,阿四悄咪咪瞅尤熙熙手中灵活的长棍,遗憾道:“我是忘了好大一件事,得先去找三姊。”
    尤熙熙发现阿四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后,三五不时就要翻出点花样勾着阿四努力,立志于和自家学生斗智斗勇到底。但今天尤熙熙意外好说话,她讲长棍丢进随从的怀里,向其他几个教导伴读的下属摆手示意:“最近天热,给小娘子们放几天假,咱们也松快几天。”
    伴读们不如阿四身体康健,进度一直赶不上,学得也分外辛苦。一听解放了,欢呼声一片,往边上去坐着休息。
    轻易得到假期的阿四反倒奇怪:“熙熙阿姊这就放我走啦?”
    不会是有她不知道的阴谋吧,比如她们一走出校场,皇帝阿娘就从背后出现检查学习成果的突击事件。
    但是,皇帝阿娘很好说话诶,根本没被责骂过的阿四有些胆大包天地想:要是再回到小婴儿的时候,她说不定得爬到阿娘脖子上坐坐,薅冠冕的珠子过过瘾。
    尤熙熙气笑了:“不是你要早点走么?”眼神示意阿四早早丢在地上的木棍。
    学累了丢笔,甩棍累了丢棍,很合理呀。
    阿四熟练地转开话题:“都不稍微为难一下我,熙熙阿姊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尤熙熙双手抱胸,真有事时她反倒半点不带委婉,直言:“三娘开府那日我出发去北境,届时会由千牛卫林将军接替我来教导你。我以前也是她带着学的,对待学生较为严格,你要上点心。”
    千牛卫是最常跟在皇帝身后的,朝会、仪仗都是她们。阿四记得林将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在太极宫里算是难得的了。毕竟太极宫里哪儿有见到阿四还不笑的,就算有,那都是心底偷偷喜欢。
    阿四志得意满地想,也这么说:“那你放心去吧,我会跟着林将军好好学的。”
    尤熙熙见她没往心里去,也不戳破,“你不是有事找三娘吗?快去吧。”
    “那你何时回来?”阿四扯住尤熙熙袖子问。
    阿四对最近的风波涌动并非全无察觉,北境守的正是回鹘,尤熙熙要往北边去,大概率是有战事。可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
    她管不了太多,但希望尤熙熙可以平安。
    尤熙熙伸手揉阿四半散的头发,笑道:“用不着担心我,圣上教养我一场,难道还能送我去死不成?”
    “可是……”阿四依然有点放不下,做将领或许比士兵要好一些,但受伤死去的也不少。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可是。”
    尤熙熙拎起阿四后脖颈处的衣裳,将孩子送到丹阳阁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四略带失落地走进屋子,叫了一声:“柳嬷嬷。”
    柳娘近日事多,没有再陪着阿四去习武。她见人提早回来,有心问个明白,先令宫人备上热水给阿四泡澡,而后帮阿四洗头时问:“四娘怎么了?是尤将军叫你不高兴了?”
    阿四就将事情都说了,又道:“都说打仗是极危险的事儿,就连北境的统帅卫国公身上都有旧疤痕。”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要是一个不小心的,她简直不敢想。
    柳娘用木梳慢慢理顺阿四细软的头发,说:“卫国公上回归京是有两年了,她过了今年也是五十岁的老将了,正是培养后继人的要紧时候。”
    “嗯?”阿四推了推浴桶水面的木老虎,“那鸣阿姊做什么?”
    闵明月五十岁了啊,阿四有些惊诧,总感觉上次看见闵明月的时候,看着并不老相,满面红光。
    柳娘就笑:“当然也是去北境,不过要晚几年。至于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洗完澡,阿四从浴桶里出来,清清爽爽换上新衣。阿四想起阿娘塞给她的纸条,又问柳娘:“嬷嬷,我先前从甘露殿回来穿的那身碧水的衣裳,兜里有些两张阿娘给的纸,你看见了吗?”
    柳娘笑着在柜子上抽出一格,里头赫然就是阿四找的东西。阿四将其中的东西摊开,反反复复再看过一遍,确认还是那两个字没多出别的东西。然后她把纸条团成纸球,转头又出门去找姬宴平。
    柳娘一个回头就不见了自家四公主,只能和边上的宫人抱怨:“四娘自练武开始,越发活泼好动,一整日在外面跑动也不见劳累。”
    宫人纷纷说:“活泼好动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四娘一看就聪明。”
    即便是皇帝也被一定的规矩限制着,不能完全为所欲为。皇帝下旨是要过三省审查的,因此册封的旨意往往会提前写成。姬宴平还有三日生日,这封号拟定的已经算是很晚了。
    虽然以阿四的受宠程度,当日再送过去也不会有人责怪,但毕竟事关自己和阿姊,还是得上心一点、早点解决比较好。
    阿四溜到弘文馆里面,故意不去屋里寻人,跑到姬宴平坐席的窗外,将两个纸团丢进去。不消一会儿,两个纸团被一齐丢出来。阿四揉搓开一看,“宋”字上画了一个圈。
    她小心站在窗外往里探看,对上姬宴平的笑脸,她挥挥手,将姬宴平圈过的纸团丢给绣虎送往甘露殿。
    阿四学着姬祈的样子将碍事的裙摆打个结,三两下从下面翻到窗户上,她就扯着笑容坐在窗沿上乖乖听先生授课,顺带和姬宴平说小话。
    原来爬墙也不难嘛,她现在爬窗没问题,长大之后爬墙一定也是行的。
    两个祖宗浑然不在意,倒是把先生吓了一跳,连忙出门带一串人回来围着阿四,劝说阿四换个地方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四不留神摔下去,就够弘文馆里的师生吃落挂的。
    阿四和姬宴平商量的,正是卅山县学子的事,她想见上这位特殊的学子一面。
    姬宴平问也不问缘由,一口答应下来。
    倒是坐在姬宴平身边的闵玄鸣问了一嘴原因,阿四就说:“那个卅山县的学子因为亲父早年的过错导致的问题,可她一日也没有受到过罪人亲父的抚养,不生不养还要牵累后人的男人,这种男人凭什么做父?”
    阿四对此相当不满:“真是太过分了,我也无父,照样也过得很好。一个突然冒出的父亲竟也有资格影响孩子,太糟糕了。这种风气很是要不得。”
    第70章
    姬宴平不论阿四是出于何种缘由想见那个士子, 总归是在生辰宴之前将人带进宫和阿四见了一面。
    这位来自卅山县的士子五官端正、眼神清明,她走到阿四面前不卑不亢地行礼:“妾孙辛见过四公主。”
    阿四也算是从小混迹在官吏堆中的人了,一见到孙辛也要感叹:这人好像生来就有一股子当官的气质, 站在左相身后竟毫无违和。
    不过……怎么是左相带来的人?
    阿四起身迎接左相, “三姊说她今日给我带了人来,怎么现在不见三姊, 是左相你来了?”
    左相无奈道:“我今日上衙, 偶遇谢大学士和三公主争论, 三公主就将人交由我带来给四娘过眼了。”
    阿四懂了, 看来是三姊借机逃学又被谢大学士当场抓住了。
    一般来说姬宴平逃学被抓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学士乖乖回去做两天好学生, 然后再伺机而动。今天能和谢大学士“争论”, 肯定是为妹妹的事啦。
    阿四微福身致歉:“三姊都是为了我, 劳烦左相一场了。”
    左相摆手,侧身避过,“四娘言重, 举手之劳罢了,那我就先回门下省了。”
    送走左相,阿四请孙辛坐下。柳娘给孙辛送一碗茶, 又给阿四奉一杯蜜水。
    阿四主动和孙辛说话:“我听裴相说,你本来是上京赶考的, 因父之罪,与科考失之交臂,是这样吗?”
    孙辛叉手称是:“公主明鉴。”
    阿四就将自己打听来的关于卅山县二十多年小说群52490八1久2整理此文,加入可看更多完结文前那场血案说了,她问:“我初听时很惋惜, 有才却不得用,失了临门一脚多么可惜。只一点我很是不解, 你的年龄看着不大,事发时应当是不记事的吧?”
    孙辛点头:“妾生来不知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读书至今,也是得了历任县令资助。妾上京之际就大致知晓了结果,因此也称不上多么遗憾。”
    阿四说:“那你的母亲也是被人略买入卅山县的?”
    孙辛回答:“是,家母遭难后与母家失了联系,后来也寻不到归处了。”
    阿四很同情这样命歹的女人,叹息道:“真是可惜,幸好恶人有恶报。”
    感慨完,阿四引出正题:“既然你不知父,又为何说你父有罪,以至于你不能科考呢?分明是无父之人,却因父有罪而绝了科举,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孙辛对阿四的出言表现出一点惊诧,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苦笑道:“妾不瞒公主,有此父宁肯无父,奈何当年大案牵累甚广,但凡是成年有家室的男人,八成都牵涉其中,即使……”
    阿四懒得听里头弯弯绕绕的东西,直言相告:“令堂是怎么说的?她承认过你有父亲吗?人都是母亲生的,却大可以是无父的,这并不妨碍什么。我的阿娘后宫男人不少,但无人能称我父,为什么你却有父亲?我不明白。”
    一时间,孙辛心头回转过千万念,福至心灵道:“妾多谢公主提点,明日便上书与圣上陈情。”说着一脸振奋地打算告辞。
    阿四挠头,有点想不通孙辛是明白了什么?
    她是真的疑惑其中的原因,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要把卅山县中可怜女人生下的孩子归为父系的孩子,退一万步说,这些孩子算无辜的人,那也应该算是母亲的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称为财产,孩子就是母父的财产。
    男人违法把女人抓来,强迫工作、得来的成果是“孩子”。终于,女人得救了,她的劳动成果却不属于她,属于犯罪者。这其中的问题未免太大了一些,阿四都痛心疾首了。
    所以,阿四今天叫孙辛来就是想问问这个。
    但望着孙辛一脸兴奋的模样,她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打断,只得让垂珠送人出宫。
    阿四喝完杯子里的蜜水,示意柳嬷嬷再添,期间问:“嬷嬷,孙贡生似乎很高兴,但我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为什么明明是男人从女人手中夺走东西,女人却不能拿回自己的东西?”
    柳嬷嬷再给阿四添了半杯,“四娘还记得前不久讲的秦朝旧事吗?秦朝的律法细密而严苛,土地归属于皇帝,不算在庶民的财产中。”
    “是啊,我记得呢。”阿四抱怨,“《秦律》我听了部分就感觉头疼,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柳嬷嬷说:“《封诊式》中记载了秦时断案的过程,官府查封某男人的家产时,将房屋、妻、子、妾臣、衣器、畜产一概囊括在内,所以说,女人在当时本身就算财产。秦时就已经是这种情况,至今八百年,近千年的遗毒想要彻底拔除,非一日之功。”
    而女人一旦死了丈夫,在外人眼中说不定就像是财宝克死了主人,主人压不住大财,但财宝终究要落进“人”的手中,所以财宝的下一任主人往往比之前的更富贵。
    阿四沉默了,默默地喝完杯中蜜水,长长地叹一气。
    她说:“男人果然是破财的,我得告诉玉照阿姊一声,屋里少养一些男人。”
    不期然地,她想起被谢有容烧掉的立政殿,算起来立政殿也是两百多年的古物了,怪可惜的。
    柳娘说了点八卦调节阿四心情:“端王府里年前闹起来的热闹不小,嗣端王的美人都不养在府里了,据说是在平康坊单独买了一处院落安置。”
    阿四果真上钩:“发生什么事了?我说最近都没怎么看见玉照阿姊。”
    柳娘笑道:“据说是楚王先前又送了一批美人给嗣端王,有出身不错的美人不甘心,求到左相跟前去了。说是一片真心照明月,一心留在楚王府呢。”
    “嗯?这和左相又有什么关系?”
    “左相姓名陈姰,是楚大王的生母啊。”柳娘如是说。
    阿四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都说太子和姬赤华是罪王子,阿四一直以为她们的亲眷没的差不多了,原来是还活着的吗?
    考虑到这个,她平时和阿姊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去黏糊阿娘的。
    “两人平时瞧着也不亲近啊。”阿四奋力去回忆左相的面容,似乎还是能找到相似点的。左相瞧着就是好相处的脾性,这点来看,母子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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