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同意了。
    第283章
    八十老人为了不懂事的孙男从养老之地走出, 踏上了一条不知是否能再次归来的道路。
    不管别人的看法,这事传到太上皇耳中的时候,倒是给太上皇带来了快乐, 她足足在太极宫里笑了一整日。就在姬无拂离开新都不久, 太上皇深感年老体弱,选择回到生活了一辈子的鼎都, 决心在两仪殿养老。皇帝派出了亲信林听云护送太上皇, 并留在太极宫内统领鼎都的卫士。
    人在旅途中总会学到很多, 就连太上皇也不例外, 她青年登基,除了无知的幼童时代, 后二十年都在和父亲昭帝多变的心思作斗争, 直到禅位于女儿, 她才真正迎来一段安逸如死水的生活。这称不上是一桩好事,生长在权力中心的人,猛然被褪去那层权力的金袍, 着实有相当长地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但人也总是能学会宽容地对待自己。
    但比起旧主太上皇,老裴相就是个非常端得住的人, 她相当在乎自己的德行和声名,绝不许自己与太上皇的君臣之义受到半分玷污。这也不是缺点, 至少她是个女人,这意味着她的命可能出乎意料的长,足以让她等到一个转机。
    所以,年迈的老裴相带着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跋山涉水抵达福州时,见到的就是姬无拂“占山为王”的场景。用木板搭建的高台上, 姬无拂一身夏布衣裳,台下是附近五座山头的所有百姓——无论是蜗居山岭的山民、盗匪、流民,还是山脚、河边的良民,姬无拂亲自带人翻了一遍山林,把能见到炊烟的地方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宣布了她的计划。
    身后用麻布拼成的宽大但简陋的舆图上草草画就了五山的轮廓,并简单标明了几处移居的所在,剩下的所有地方——“全部都开垦成梯田!吃食不用操心,由我为你们提供!”
    这是姬无拂的原话。
    老裴相眼前一黑,但她不能立刻倒下,拉过垂珠就问:“大王这次出来,带了多少财帛?”
    这可是上千张嘴啊,秦王若是不带足了粮食,不到十日就该带卫士与饥馑的百姓搏斗了。
    垂珠左顾右盼:“大王搬空了大半的王府,还从谢家‘借’了好一些,一时半会儿应当缺不了吃食。”总归秦王府留下的人都是朝廷发俸禄,饿不死的,库房里少些东西看不出来。
    台下的百姓中也有桀骜不驯者,瞧着多少带点鼻青脸肿,多半是被秦王带队从山林间揪出来,不得不听从的。但也有已经吃了秦王手下两顿餐饭的精神振奋者,在这年头能吃饱是好事,能吃上别人白送的口粮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秦王在舆图上画出今日的任务,在已经初见雏形的梯田上不断地外扩,直到将一座山从头到脚开辟为耕地,说完就让下属开始分发今日的餐食菰米饭搭配一小块野猪肉。难得一见的荤腥是秦王前日里兴奋游山的意外收获,与护卫猎杀野猪之后,顺着被野猪破坏的捕兽陷阱顺利地发现了四五户住在深山的人家。
    千把个人被分布进两座山间开垦,姬无拂则志得意满地远眺热火朝天的景象,等人散尽了,姬无拂便发现了站在角落的老裴相和正不停解释的孟长鹤与垂珠。
    姬无拂跳下高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几人边上,笑问:“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不等老裴相回答,揽着人就要往附近院中吃饭:“裴师傅长途奔波一定饿了吧,来,我们边吃边说。”
    老裴相很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忌讳,用过人的年龄压住一众小辈,细嚼慢咽吃完才与姬无拂问起此间事端。姬无拂直接她把将方圆五里沾边的山岭村庄全部召集一处,先开垦,好地段种水稻,边边角角和暂时存不住水的地段再种红薯、玉米的“大规划”说了,在老裴相愈发严肃的目光中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下来,但依然坚持说完:“等到秋季能再种一稻,全部收成之后,还能修一修从这里通往县城的路段。”
    老裴相眉头皱得打褶子,一个五谷不分的亲王说起种地,任谁也不能全然信任,但老裴相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你想清楚了就好。”
    这一千人,于姬无拂而言她养得起,即便是她的决定出错,也能保证这一千人吃饱穿暖,即便有些天真,老裴相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武断地叫停。
    姬无拂将老裴相千里迢迢地请到福州来,不是为了让对方看自己摆弄福州乡里,当日下午拉着老裴相见过一众学生,并将人安置在闵县,第二日就在闵县最宽敞的院落内布置了学堂,将老裴相旧日里培养的学生全都安排进去,且有意令她们自己推出书院院长。一群二十许的学生猛然被秦王委以“传道受业解惑”的重任,神情紧张并着亢奋。
    老裴相反而被落在一边,与姬无拂说话:“你将我一把老骨头千里叫来,就是为了帮你看这门户的?”
    姬无拂摆摆手:“这些学生启蒙晚了,家财不丰、出身也难,于科举一道难有进益,全都留给我添作学馆的师长,以后自有我给她们出俸禄。无需三五年,这一批人历练出来了,一代换一代,要不了多久学馆就能从闵县散至福州十县,再十年便能到乡里。而我请师傅来是为了安她们的心的,也是为了安师傅的心。若是能安心做个学馆师长,便是沾了列入四民之首的士的边,不枉数年寒窗。”
    每年能参加科举的人数是有限的,为官做宰的人更是凤毛麟角,难掩光华的珠玉大都送入都城受教导,剩下的人也不能轻易地抛弃啊。
    老裴相低声叹息:“百人、千人、乃至于万人你或许能贴补生计,大周九千万人,便算孩童一成,女童为半成,也该有四百五十万许人……莫说你,便是国库也吃不住。”
    姬无拂道:“不去做总是觉得不足够的,新税法已经落下,来年税收必定远超过往,若是不花销了去,这笔钱财留在国库里不过颓然喂了蛀虫,倒不如拿出来贴补百姓。再说了,师傅怎么就知道此地的人养不起多余的一座学馆呢?”
    老裴相神情复杂:“这……圣上同意了?”哪怕皇帝同意,户部竟也愿意、且拿的出这个钱?
    姬无拂惊诧:“孩子在外做事,还没做出点名堂怎么好意思告诉家君?”
    当然是先瞒着,能走一步算一步,等到入不敷出了再跑回家去哭哭穷,往东宫拉着太子衣袖哭穷,再趴阿娘大腿上嚎,往宋王府里支一笔财帛……不就周转过来了,难道阿娘阿姊还能眼睁睁看着她穷困?
    “怎么就选了福州呢?”老裴相抽了抽嘴角,人老了脸皮就该像老树一样越发厚实,但老裴相的脸皮先天不足,至今也没完全修炼到家。
    姬无拂坦然自若:“福州山岭多,路难行,外头的消息也传的慢一些。而且福州离海不远,真缺了什么、碰上什么,运送、坐船都比较方便。”
    家底丰厚最大的好处就是姬无拂有足够的财帛用来浪费,就算在福州建学收效甚微也无妨,她再换了北边、关中去试一试就好,再不成她退回新都、鼎都从都城市民中开始试验。不过,自上而下改变需要的时间太漫长,她总得多在下面试两次,不然多不甘心啊。
    姬无拂兀自在福州花钱如流水,每隔三五日就要有那么几辆车是专门为秦王送资财的,至于新都内操持家业的谢氏该如何面对赤红一片的账本不在姬无拂考虑的范围。
    人都取回来了,总该有点用处吧——王宅内的属官、内官、宫人都是朝廷出俸禄,哪儿就需要花钱了呢?
    王府内唯一需要张嘴吃饭的只有两样,一是日渐扩大的匠人群体,匠人是姬无拂发展工坊的主力,绝不可缺衣少食,还得宽裕衣食,逢年过节添礼金,她们的俸禄来自城外的工坊,是不归内宅小郎节制的产业,由长史与宋王磋商。二是后宅多余的、没正式名分的男人,他们的男红逐年精进,管事会通过查验他们的男红定下半年的吃穿用度。
    如果秦王都已经安排得这样周到了,谢氏与阿史那氏还管的不好,败坏了声名,也怪不到秦王的头上。退一万步来说,难道就不能是远在河东的裴氏花销太大了吗?
    乡内山间开垦出来的水田依山,形状是无法规整的,因此分田之际免不了有占多占少,而今既然是姬无拂做主,自然是在三百户中各户取一个女人单独登记在册排序,每日用一到三个骰子丢数,点到谁就分给谁,分过了的就标红。等女人都分过一遍了,再把剩下家中无女的男人编成一男户,总共分一田。
    公不公平的,总归都是姬无拂出粮食雇人来开垦,没人会在卫士明晃晃的刀剑下来试图和姬无拂讲道理。
    姬无拂且记得捎带出来的长寿,来福州的第一日就把长寿丢给闵县县令孟长鹤带着。长寿跟着孟长鹤跑进跑出,偶尔能见一回在田地里试图亲手种红薯的姬无拂。
    有一日,长寿正好撞见了占满半身尘土的秦王,当场语无伦次:“啊……季母所携财帛已然用尽了么?我还有些门路……不,家母的孺人王氏与我说过福州有些产业……或可取用。”
    “这可真是太好了。”姬无拂登时眼前一亮,虽然出门前玉照阿姊资助过她一笔不菲的绢布了,但谁会嫌弃财帛多。姬无拂熟练地用溪边河水冲洗手,湿漉漉的手浑不在意地搭在大姪儿肩上,“来,我们仔细说说,我可记得当年王家巨富……”
    第284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秦王自认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君子,自然不会去做胁迫商贾捐献家财的恶事,她选择拿出一份纺纱车的图纸好言好语地和长寿说明其中的关窍, 然后让长寿作为说客, 帮她从王家翘点财帛出来。
    反正她手下的匠人已经改良出更好的了,这玩意迟早要漏出去的, 不如趁着风声还没传到都畿道以外的地方, 先薅一把。
    “这事简单, 只是我有旁的事情不能明悟季母的意思。”长寿接过图纸, 向商贾借财这种事对于端王宅来说稀松平常,在她看来就连这份图纸也显得多余。王氏嫁入端王宅邸操持家业数年, 从没有说叫端王宅入不敷出的时候, 便是端王在府里换人最勤、设宴最多的时间里, 王孺人宁肯动用陪嫁贴补,也绝不肯叫王府多一分损耗——他的陪嫁本就是王家奉送的卖命财,不用在端王府又能用在哪里呢?
    姬无拂笑:“此处唯有你我, 有什么事是不能直接问出口的?”
    长寿便问:“季母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耗费诸多心神,这值得吗?此地的庶民,当真能理解仲母的心意?”
    越是小一辈好似就长得越快、越高, 姬无拂伸手摸摸长寿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道:“你已经十四岁了, 要不了多久你也要出阁开府学着当家做主了。听说你对待身边的伴读和随从都非常和善,东宫内的宫人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可是,长寿认为她们理解、甚至认同你的所思所想,能明白你每日都在为何而早起习武、半夜温书吗?”
    长寿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不能。”
    先不说伴读和是从不能一概而论, 她对人好,只是因为她本性平和, 不爱无事与人作难罢了。若是主仆之间能相互体恤已是极好的关系,至于理解、认同,仆人能完全理解主人的想法,做主人的恐怕也不会安心,而做主人的认同仆人的想法——她闲着没事干了才去揣摩侍从的念头,侍从就是侍从,忠心事主才是本职。
    “你看,你的选择和决定很多时候并不是为她人而做出的,只是你自己发自本心的抉择。我也一样。”姬无拂推开朝向山岭的窗,指着蜿蜒盘旋而上的梯田对长寿说:“我令她们修梯田,为的是在这片田地紧张的地方能够挤出给女人立足的田地,其次是为增加大周的田地、改善民生,归根结底是我看不下去她们如今的生活,实质上是我希望庶民中的女人也能站着活下去,如果她们能站住脚,朝堂之上的女人才坐得稳,今后百年千年才有可能世世代代是你我子嗣的天下。”
    姬无拂望着山间忙忙碌碌的人,不知百姓喜悲,她却是快乐的:“说出口是很好听的,但这都是我心底的念头,她们或许听从,或许不能明白,但都没关系,因为她们无法拒绝我,总会去做的。这件事,归根结底只是我‘一己之私’,但此地的庶民只能沉默忍受我的安排,久而久之,我现在做的事情就会成为她们世世代代遵从的规矩。只要做了,怎么想真的重要吗?”
    长寿也沉默下来,手搭在窗沿,静静地望山许久:“我……好像明白了。”
    姬无拂倏然笑了:“倒也不用这样地认真,不必尽信我。你若是拿刚才问的话去问旁人,定是十个人能给你十个回答。老裴相就很爱见我这样善待百姓,但她嘴上是绝不会承认的。”
    “我还有一问……”
    “是要问老裴相吧?”姬无拂一猜一个准。
    长寿问:“季母将老裴相千里迢迢请到这里来,却不为她安排差事,只是这样叫她做个看客,又是为何?”
    “我是个少年亲王,少年人做点出格事不奇怪,亲王有这养山的财帛也不奇怪,但我不愿负担太多的声名。”姬无拂告诉姪儿,“上古之时,百姓有大功大贤大德之人,受禅让为后,其中不乏十余岁,就是与你一般大的少年人,因大灾中救万民,得以为后。今时今日王位限于血脉,我们都在此列。我既然不想手足相残,也不会轻易去做个多么受百姓吹捧的圣人。当今的局势看着好,也经不住几回手足相残。但老裴相不同,她是太上皇的旧妾,是我的老师,是为人所公认的贤德之人,我希望福州百姓能记得老裴相的好处,如果能立个生祠就更好了。”
    长寿苦笑:“这世上也只有季母会与我说这般的话了。”
    姬无拂眼眸微垂,半蹲下与长寿对视:“我是在告诉你,圣上视太子如亲子,我待太子如亲姊,她也会将你放在与长庚同等的位置上,所以……”
    长寿半晌等不到下半句话,歪了歪头。
    姬无拂笑道:“所以从下个月起你就不用跟着阿鹤了,她太年轻,是不够资格做王子师傅的。老裴相是个看着严肃实则极为心软的人,你又有王家之财,就将就着用些在福州百姓身上。福州是上州,人口众多,其她的东西我都会帮你铺垫好。你是将来的嗣端王,出仕以四品起步,将来先做福州司马,之后再升福州刺史也很好啊。”
    长寿深深地盯着姬无拂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季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嗯。”姬无拂认真点头,“你就快要及笄了,就要成人了。”
    长寿慢慢吐息,伸出五根指头:“季母就比我大五岁噢。”
    “嗯?”
    “我也是个少年人,也有很多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怎么能完全依靠季母呢?”长寿咬牙提醒,“季母说的再多,有一样是说不准的,就是我俩指不定谁走在前面。”
    在三十好几的太子,六十来岁的皇帝眼中,十四岁的长寿和十九岁的姬无拂又有什么不同呢?无论做什么都还像是胡闹的年纪,到底有什么好在意名声不名声的啊?
    姬无拂见没能糊弄住宝贝大姪儿,手指尴尬地挠了挠袖口的花纹:“是吗?哈哈,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跟着老裴相学一学没坏处。”说着就要往外面去吃茶。
    长寿叉腰道:“季母不会是觉得老裴相年纪大了管不了福州的事情太久,就多教一个我出来好接上老裴相的差事,长长久久地经营一州吧?”
    向来听力出众的姬无拂跟聋了一样地大步向外走,风太大了根本听不清长寿说了什么。小孩子的意见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姬无拂是担了太子和端王嘱托把长寿捞出门的,长寿还是得听她安排。
    长寿一回到闵县内的住处,便写了短短一封信,加上姬无拂给的图纸一起,叫人送往新都。事情该做总是要做的,即便她分辨不清秦王话中的意思几分来自太子,几分在于秦王自己,但长寿还很年轻,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分辨这件事。
    开垦田地加上种地、试验新粮种,几样凑在一处,哪一个也不会很快,临到农时一切都要给粮食让路。姬无拂亲自打开了晒干保存的玉米粒,据说玉米已经在人类的圈养下完全失去了自行繁殖的能力,必须依赖人类的帮助才能把秋天结果的玉米粒良好保存到来年春天种下。
    玉米、土豆、番薯,姬无拂试着在福州的土地种下,与此同时,大周各地都有来自新都的使者在做同样的事情。
    姬无拂也照料着一亩三分地,她对自己的运气有莫名的自信,有她照料的土地收成怎么可能差呢?
    对此,秦王的属官们都保留了意见,选择等姬无拂出门后偷偷去帮自家大王料理田间的活计……哄秦王开心也是属官的工作之一,她们一向做得很好。
    进入夏天的第三天,闵县内的乡绅就送来前一年储存的冰。夏天的冰在哪里都是贵价的东西,在人多的都城尤其贵,但姬无拂从未缺过,也就不大理解送冰的乡绅暗送的秋波中蕴含的是什么意味。垂珠拍板做主,把王宅里日渐堆积的绢帛拉了几车送回去,就当是这边买的冰。
    长寿见了也很不明白,送了就收,有什么不能要的呢?
    垂珠就解释:“这些人无非有所求,大王来此,不抄了他们的家底就是极好的事了,总不好这边收了礼物转头又杀上门去。宁肯此刻少收礼物,也不能让大王到时候失了正当理由啊。”
    果不其然,夏日燥热,连带秦王的脾气膨胀,没几日就看县衙内记录杂乱的田地不满起来:“这样得核查到什么时候去?依我看不如请那些富户来我宅院里喝茶,三五日便能解决的事,何必和人争执上把个月呢?”
    孟长鹤端着姬无拂特地带来分享的酥山吃着,摇头道:“还是要先讲道理的,陈年累月的旧账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是常事,我要的是握得住的证据,慢慢来吧。”
    新税法终究是维持稳定用的,对贫苦百姓有好处,贫者少税、以田量税;对富户也有好处,可以名正言顺占有田产、买卖田产,多提提好处少说坏处,等两边的人都听进去,税法就能推行开了。
    第285章
    闵县是福州的州治所, 此地本就有官学,新起的学馆位置比较原先的官学更好,而且住进了一个镇馆之宝——老裴相。州县官吏争先恐后地向老裴相门下递帖子, 比逢迎秦王还要积极三分。
    秦王是个随心行事的天潢贵胄, 讨好秦王的官吏一招不慎就惹了人命在身,老裴相却是讲道理的贤人, 且老裴相还在秦王面前相当受敬重。两相比对起来, 谁都觉得老裴相是个值得结交的好人。
    学馆清扫完毕, 搬进桌椅用具三日就开始招生授课。第一批学生是闵县乡绅富户家的女儿, 她们是家长主动送来向老裴相讨巧的,自带粮食和束脩。第二批是姬无拂从五山千民中拉拔出来的孩子们, 一应吃穿都由姬无拂从山中的出产里出, 出门第一身好衣裳也是姬无拂带来的绢帛制成。剩下的学生才是闵县当地百姓家的女儿, 由家有余钱的人家自发送来,搏个前程。
    姬无拂特意在五山中选出依山傍水、连接大路的地方作为村落新址,重新建起民居、挖开水井, 再另起户籍,按着人头发放居所。越是寡妇、孤女等女儿多的门户,先分屋舍田地, 且要将她们分到一处。
    垂珠已经不敢直视账簿中无可挽回的赤字,谏言数次后, 被姬无拂抓来统计户籍人口:“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大王的安排……”
    姬无拂不以为意:“说这话的人求的是民心稳定,我不一样,我求的是本心, 我觉得这样很好。而且,百姓可不是傻子, 她们会用尽办法来从我这儿获得女户附赠的房屋和田地。”
    垂珠拨动五珠算盘,记下人数:“这些天里确实常有听闻和离、分家的女子,要不了多久,大王原本所设立的五村,要不了多久就会缩成三村了。”
    “这是好事,要告诉当地的人,如果家中女子死尽,田地与屋舍就会收归与我秦王府。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允许无子的人家向多子的人家抱养,但必须在至少三个亲邻女子的见证下,订立契书。”姬无拂的想法很多,其中相当的一部分都不切实际,幸运的是她有足够权势全部尝试一遍,即使不切实际。
    绣虎正在准备田地契书:“均田也到了尽头,这事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不用太久,我且还活着,两三代人就够了。”姬无拂视察一圈,确认事务大体上没有出错,也就不再停留,吩咐校尉去联系人在村庄内另修一处小院作为私塾,看管小孩顺便教导一些简单的识字和道理。
    校尉挠头:“哪儿有学识出众的人愿意留在小村落里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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