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
    封家是风雨中的扁舟,随便一方巨浪,都能让其倾覆。
    封卧柏置身其中,没有二哥撑起封家的能力,又不愿付出成长的代价,于是见到白鹤眠,便窝囊地将气撒在他头上。
    若是没有白家的小少爷,二哥也不会与他产生嫌隙,将家产尽数给一个男妻。
    “白鹤眠,你又有什么颜面留在封家……”封卧柏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拂袖而去,“你对得起我死去的二哥吗?”
    抄手而立的白鹤眠面色惨白,他是对不起封栖松,明明动了心,还曾经对熟客抱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所以今日被封卧柏羞辱是咎由自取。
    “小少爷?”千山有心解释封栖松才是那个“熟客”,可他终究是个下人,不能逾越,“小少爷,您别搭理三爷,等二爷解决了陈北斗……”
    “我晓得,”白鹤眠打断千山,自言自语,“我都晓得。”
    他知道封二哥不会怪他,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
    越是和封栖松相处,越是深陷其中,白鹤眠低头抠了抠手炉上的浮雕,心里仿佛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拨动着心弦。
    青涩的感情是克制,是隐忍,是四目相对时的一发而不可收。
    白鹤眠的嘴角不由自主抬高了些,想回到东厢房去。
    在床上疲惫算什么?若是能一直跟着封二哥,他愿意劳累一辈子。
    与此同时,身处东厢房的封栖松卷起了裤腿,荀老爷子仔仔细细地瞧,半晌,大喜:“这几月养得不错,已经大好了。”
    封栖松知道自己大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和白鹤眠在床上胡闹。
    他伸出手臂:“这只手偶尔使不上力气。荀老先生,您帮我瞧瞧。”
    荀老爷子又凑到封栖松的胳膊边:“二爷,正常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得养养呢!”
    “我倒是无所谓。”封栖松叹了口气,目光无奈,“鹤眠头上先前撞了个口子,他自己不当回事,说还没老三打的那一巴掌疼,我却心疼得不得了。”
    “……荀老先生,劳您待会儿也帮他看看。”
    “小少爷年纪轻,伤好得快。”荀老爷子乐呵呵地摸着胡须,心态比封栖松好多了,“您别忧心。”
    “只是老三……”封栖松闭上了双眼。
    荀老爷子轻咳着摇头:“不成器!二爷,您这个弟弟不成器啊!”
    “我何尝不知道他不成器?”封栖松的笑容浸染上了苦意。
    封顷竹死前一直叮嘱着他照顾封卧柏,不承想,竟照顾出个祸害。
    封栖松可以对不起老三,却不能对不起大哥。
    “荀老爷子,您去找鹤眠吧。”封二爷下了逐客令,待荀老爷子离开卧房,起身走出了门。
    东厢房除了封栖松藏身的卧房,还有点着长明灯的祠堂。
    封栖松走过寂静的庭院,听见了白鹤眠兴冲冲地谈天说地,他猛地驻足,却发现那是风声。
    他失笑,摇了摇头,伸手拢紧肩头的风衣,将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眯起眼睛。
    见大哥的时候不戴眼镜,这是封栖松的习惯。封卧柏已经够让操心了,他不能再让大哥担心。
    黑色的瓦片抚摸着天际,寒风带来了初雪。
    封栖松把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部,手按在了祠堂的门上。
    冰冷的触感亦如他大哥死去时。
    “大哥……”封栖松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谁也没问过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愿不愿意挑起封家的重担,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些年累不累。
    只有他自己知道,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是个刚留洋回国,心高气傲的青年。
    而如今的封栖松……
    他用力推开了祠堂的门,长明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宛若慈悲的目光。
    封栖松走进去,跪在堂内唯一的蒲团上,听着灯油燃烧的轻微声响,惊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满心阴谋诡计的副司令。
    那个意气风发的封家二郎,早已被埋葬在了岁月里。
    “大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封栖松低声自语,“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没照顾好老三,还抢了鹤眠,你不愿再见我了吧?”
    他腰杆笔直,犹如苍劲的松柏:“老三触犯了太多家规,为了封家,日后他再犯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大哥若是生气,不日见到我,随意责骂便是。”
    “……至于鹤眠。”封栖松顿了顿,“他年纪小,成婚是被我逼的,大哥莫要怪他。他……他已经够苦了。”
    封栖松又低声说了许久,直到院外传来白小少爷的声音,才暂时停下。
    封二爷不信鬼神,可是有些话不与逝去的大哥说,又能对谁说呢?
    “封家的列祖列宗在上,我封栖松愿百年后不入祠堂,只求白鹤眠今世安康。”封栖松的脊背缓缓弯曲,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我与老三……从此往后,一刀两断。”封栖松每说一个字,腰杆就直起一分,等再次站起时,目光已如炬。
    有些事,活人都拦不住他,死去的亲人,更不行。
    第43章 暖床
    噔噔噔,风里飘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这回不是幻觉,封栖松真的听见了白鹤眠的声音。
    “千山,封二哥怎么不在屋里?”
    “小少爷,您回去等着吧,下雪了,待会儿的风更冷!”这是跟在白小少爷身后操心的千山。
    “我不回去,我要找封二哥。”白鹤眠全然不理会。
    封栖松静静地听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祠堂门口。
    屋外灯火摇曳,屋内一灯如豆,有无数双眼睛隔着悠长的岁月,盯着封栖松。
    他视若无睹。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也注定走得艰难。
    从他见到白鹤眠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沉重的门被封栖松推开,细碎的雪花纷飞而来,他驻足旁观,等白鹤眠的声音越发焦急,才循着光源走到了游廊下。
    “鹤眠。”封栖松笑吟吟地唤他。
    白鹤眠猝然回首,见两点星火在封二哥的眼底闪烁,心尖一麻,撇下千山,蹦蹦跳跳地蹿过去。
    “下雪了,”白小少爷牵住封栖松的手,“封二哥,我给你暖床。”
    封栖松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笑容里满是无奈。
    “走吧。”白鹤眠对他们身后的屋子充满了莫名的恐惧,迫不及待地扯着封二哥往回走。
    封栖松由着白鹤眠胡闹,等回了屋,千山为他们烧了暖炉,也换了新棉被。
    白小少爷挑剔地转悠了两圈,脱了外衣趴在床上蹭蹭,觉得舒服,急切地喊:“封二哥,不早了,该歇下了。”
    封栖松将外套脱下,应了声:“好。”
    再一抬头,白鹤眠已经缩在被子里,露出双眼睛朝他笑。
    “封二哥,这雪留不住的,就怕明天更冷,道上结冰。”他念念叨叨,等到封栖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再猛地扑过去,哆嗦着掖被角。
    封二哥身上也没多热乎,但白鹤眠贴着就安心了。
    他脱得干净,歪心思昭然若揭,封栖松却装没看见,绅士地搂着小少爷的腰,翻了个身,把他拢在身前,抬起胳膊按灭了床头的灯。
    甜蜜的黑暗将他们笼罩,白鹤眠花了几分钟适应夜色,继而伸手搂住了封栖松的脖子。
    “封二哥,你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就着了陈北斗的道儿,喝了加仙人倒的酒?”白鹤眠没话找话,蹭了几下,嗓子哑了,膝盖慢吞吞地往封二哥的腿间挤。
    夜色掩盖了封栖松眼里波涛汹涌的浪花:“你说呢?”
    “肯定是你大意……”白鹤眠没察觉到封二哥语气里的异样。
    他体寒,身上凉丝丝的,就算有暖炉也无用,靠炉子近的半边身体烤热乎了,后背还是冷的,只有与封栖松贴在一块,才睡得安稳,当然,若是在亲热中睡去最好。
    白鹤眠初尝云雨,贪恋那一味带着倦意的温存,他借着暗夜的掩护,拼命向封栖松发出想要的讯号,奈何事与愿违,封二哥一动不动,好似睡熟了。
    白小少爷有点恼,用指甲盖不轻不重地抠着封栖松的掌心:“封二哥?”
    “不是大意。”封栖松突然开了口。
    他没听进心里去:“什么?”
    “我说我喝下陈北斗送来的酒并不是因为大意。”封栖松翻了个身,原本揽在白鹤眠腰间的手骤然发力,将他困在怀里,“鹤眠,我早知他在酒里下药,我是为了能和你……才喝的。”
    “……什么?”白鹤眠一时怔住。
    “陈北斗送来的酒,我如何会毫无顾忌地喝?”封栖松凑近他的耳朵,含着耳垂轻吮。
    “你只是想与我……与我……”
    “温存。”封栖松替他说完,忽而一笑——白鹤眠的小火苗又烧起来了,当真一点定力都没有。
    “封二哥……”他一连叫了好几声,脑子里乱糟糟的。
    原是故意喝的酒,只为了能把他骗上床。封家的二爷在他面前完完全全舍弃了斯文的假象,使的是白小少爷都不屑一顾的下三烂招式,偏他生不出气来,想到封栖松神志不清时往脸上泼的一碗茶,还心生窃喜。
    还好有那一壶酒,白鹤眠心想。
    “下回换我喝。”白小少爷抬起腿,钩住封二哥的腰,笑嘻嘻地打趣,“就怕他不敢再送酒来了。”
    封栖松没搭话,却把他往上托了托。
    被子从白鹤眠的肩头滑落,他冻得直哆嗦,不满地往封栖松怀里躲。
    “不生气?”
    “不生气。”白鹤眠成功拱了进去,他把冰凉的手塞到封栖松的两·腿·间,闷声闷气地呢喃,“有什么好气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既然如此,无外乎什么方式……在一起便好。”
    在一起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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