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从没有想过默默无闻的度过此生,但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块无比巨大的拦路石,河东裴氏。
    虽然至今河东裴氏都没有出手,甚至裴寂、裴世矩都不知道李善这个名字,但李善已经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压迫。
    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李客师的举荐,但李世民始终没有将李善收入麾下,这就是明证。
    想杀出一条血路,让那位渣爹和河东裴氏有所忌惮,李善就必须扬名立万……说的简单点,就必须有些分量。
    即使是做一颗棋子,也要做一颗有分量的棋子。
    苏定方、凌伯、张玄素以及那些窦建德旧部亲眷的村民,李善如此刻意笼络,目的无非在于看重他们能给自己这颗棋子增添分量。
    这些人会发挥什么作用……李善都已经有所谋划。
    但这一切,都需要回到长安,而且不能狼狈的回到长安。
    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第一百零九章 出击
    尚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斜,将最后的余晖洒在山谷中的众人身上。
    主动坐成一个圈的诸人凝神静听,不自觉的向李善靠拢。
    强行抑制住内心深处兴奋的李善放低声音,“今日之战,十余骑逃离,叛军必然警觉,明日必然查探,所以,若要出击,只能是今晚。”
    “如今寒冬,山间阴冷,就算叛军找不到,再过一日,只怕也拎不动刀了。”
    “对阵五倍之敌,自然难以相抗,但若是夜袭呢?”
    不等凌伯皱眉发问,李善继续说:“叛军大营立于清河北侧,营中多有存粮,以便运输,若是夜袭放火呢?”
    “以俘虏口供来看,刘十善分兵两千东进,是为了筹集粮草。”
    “事实上,刘黑闼去岁今年两次起事,去岁夏王起大军南下,年初秦王率重兵征伐山东,两年多来,河北山东战事连连,诸洲田地荒芜甚多,河北道存粮不足,一直是陕东道补之。”
    “而且刘黑闼不过突厥养的一条狗……粮草必然先供突厥兵,之后才轮到刘黑闼所部。”
    “所以,粮草乃是刘黑闼当务之急,只要能杀入营内,点一把火……”
    李善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凌伯点头道:“只要火起,叛军必然大乱,的确有机可乘。”
    周赵补充道:“而且叛军必然不会追击,只会先行灭火。”
    李善看似镇定的盯着苏定方,这个谋划到底有没有施行的可能性……还需要这位在史册上留名的名将来判断。
    苏定方思索片刻,轻声道:“若能以俘虏诱开营门,当能一试。”
    李善长长的松了口气,“柳护军,尚能出兵多少?”
    “约莫两百。”柳濬迟疑道:“但人困马乏……”
    凌伯打断道:“大郎,让人将所有干粮、被褥都拿出来,让人点火取暖,让他们先行歇息。”
    很快,两百余唐兵在吃饱喝足后,躺在直接铺在地上的被褥睡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火堆用以取暖。
    查探了伤兵的伤势后,李善沉默的坐在最外侧的一个火堆边,双手伸开前伸,食指感觉到微微的烫意。
    一个身影缓缓走来,在李善身边坐下,“如此筹划,若淮阳王听足下劝诫,未必会一败涂地。”
    “各有各命……不过死里求活罢了。”李善偏头看了眼凌伯,“去岁凌伯献策,夏王不也弃之吗?”
    凌伯微微叹息,“足下如此高义,想必定方是难以脱身了。”
    “难道凌伯要弃我而去?”李善似笑非笑,“凌伯如此人物,自然看得出来……若众人随某回长安,或许均难以脱身。”
    凌敬这等人物,眼光犀利,心思又深,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身边这青年与淮阳王交好,又不在秦王麾下,身边却有陇西李家丹阳房的家将护佑,偏偏又随齐王而来。
    最让他起疑的是,李善至今没有说明来历。
    看其言谈举止,听其分析时局,这样的青年才俊,放在世家大族里也是拔尖的,却不说明来历,未提及父祖,在这个时代……如此做派带着太多的诡秘。
    而李善适才几句话也显示,他招揽苏定方以及那些窦建德旧部,显然是别有用意。
    凌敬很清楚苏定方的性子,受李善如此大恩,必会追随,但自己呢?
    还有那些同僚家眷呢?
    去年虎牢关一败,曾经的豪情壮志早已消逝在风中,凌敬也不在乎自己,但却要考虑那些同僚家眷……甚至自己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孙女都在其中。
    凌伯淡淡道:“某不过寒门子弟,夏王已去,又与刘黑闼不合,难道还有用武之地?”
    李善收起笑意,“凌伯心思敏捷,常人所不及,若凌伯要走,某也不会阻拦。”
    回应李善的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善轻声问:“以凌伯观之,秦王可堪辅佐?”
    又是一阵沉默。
    等了会儿,李善才轻声道:“一路南下,多有磨难,虽份属两方,却有袍泽之情,任凭凌伯择之。”
    凌伯咬着牙低声问:“秦王欲夺嫡,其父必不许秦王再伐河北。”
    显然,凌敬看穿了李善的心思,其实这也并不难猜。
    “自李唐立国,四处出击,少有败绩,唯独河北……东宫、齐王甚至圣人待之以苛,唯独秦王欲以怀柔。”李善迅速回道:“听苏兄说,凌伯亦是河北人氏,难道不愿为乡梓献策?”
    “献策?”凌伯冷笑道:“向秦王献策?何人之策?”
    “便是某又如何?”李善转头盯着火堆,丢了两根木头进去,低低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丢进火堆的木头被火舌舔上,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李善专注的听着,一旁的凌伯若有所思的盯着火堆,好似也专注的听着。
    距离火堆不远处,周赵揉着朦胧睡眼,“二十亩良田还不够?”
    “那好,每人再加二十贯钱。”
    或坐或躺在地上的七八个俘虏互相对视一眼,有的人似有意动,也有的人眼神凶狠,但最终无人开口。
    郭朴不耐烦的抽出刀,“骗开营门,无需这么多人,留两三个就行了,剩下的都杀了。”
    周赵惋惜的蹲下来,“活着不好吗?”
    “二十亩关中良田足以过活,二十贯钱都够娶个媳妇了。”
    郭朴嗤笑道:“刘黑闼所部,去岁席卷河北,今年又引突厥入寇,哪里看得上二十贯钱?!”
    周赵摇头道:“未必,未必……你们还不知情,虽刘黑闼败淮阳王,但齐王率三万精兵已入卫洲,陕东道亦调兵数万在黄河南岸。”
    “汉东王如今之势相比去岁如何?”
    “再不济,圣人只能命秦王再伐河北。”
    几番话下来,两个俘虏已然嘴唇微启。
    毕竟就在去年,显赫一时的夏国被李世民三千铁骑覆灭的,席卷河北的刘黑闼击败了几乎所有的唐军统帅,就连李世绩都仅以身免,但最终却毫无悬念的被李世民在洛水一战中击溃。
    对于这些俘虏来说,秦王李世民是他们内心恐惧缩在。
    正在这时候,亲自外出查探的苏定方已经回来了。
    “苏校尉?!”
    “苏烈!?”
    “是苏定方!”
    低低的嘈杂声传来,引得李善侧头看过来。
    下午苏定方出击,身穿明光铠,头戴铁帽,就连脸上都有面具遮挡,直到此时,俘虏才发现居然是苏定方。
    苏定方当年在夏军中不算什么出彩人物,只是个校尉,但武力超群,精于马槊,中下层军士多有人认识。
    一个身材瘦削的俘虏小心翼翼的问:“苏校尉,你投了唐军?”
    苏定方一时无语,自己还真没投唐军……那怎么解释之前援救唐军呢?
    一个清幽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兄从无对不起夏王的地方,倒是刘黑闼对不起苏兄。”李善轻笑道:“苏兄,可有旧识?”
    苏定方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个适才说话的俘虏身上。
    李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慢悠悠的踱步过去,蹲下温和道:“苏定方何许人物,若不是某出手救下其母,他也不会随我南下。”
    凌伯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站在苏定方身侧,默默的看着李善将那日情形一一道来。
    众人正纳闷的时候,李善转头笑道:“苏兄,以你观之,在下医术如何?”
    苏定方立即回道:“世所罕见。”
    周赵笑道:“那日在枣城,名医不是还想拜你为师吗?”
    “无人能无师自通。”李善失笑道:“在下师承药王。”
    看这几个俘虏懵里懵懂的模样,李善只能解释道:“吾师孙姓,讳思邈。”
    “孙思邈?”凌伯脱口而出,“难怪有如此医术!”
    孙思邈这个名字……可能世家大族不太看得上,但在民间,特别是在北方,名气相当大。
    呃,不过药王这个外号……是后人封的。
    “老师有神农之向,遍识百草,以药救人,在下随其学医,亦以药救人,但也以药杀人。”李善摸出几颗药丸。
    周赵听得一头雾水……你不是在岭南学医的吗?
    孙思邈一直在河北、河东、关中行医修道,什么时候跑到岭南去了?
    凌伯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地面……刚才他亲眼看见李善挖了块泥,慢慢的搓成圆球。
    “解开。”李善不回头吩咐。
    等朱八将这身材瘦削的俘虏松绑,李善摸了摸对方的腰侧,按了按,“疼吗?”
    “疼,疼疼疼!”
    “自己按按,对,这儿。”
    “疼……”
    李善满意的点点头,“十日之内,若无解药,七窍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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