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的身份。”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苏子烨笑了:“之前不是和您说了吗,我是他表哥。”
    屋外风声起,更显屋内寂静。昏暗的堂屋里只老大夫手边点了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光亮摇曳,映的老村长面容变幻,一会像是愤怒,一会像是悔恨。
    苏子烨目不斜视,无声之中和村长对抗。
    村长身后,他的儿子儿媳妇一家都面带紧张,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是如何,他们该怎么办。
    半响之后,老村长先移开目光,说了句:“那你可知道他们文家犯下的大错?”
    这些文六都已经说了,文平义的父亲文长松杀了人,且都是他的至交好友。
    没等苏子烨答话,老村长指了指凳子,示意苏子烨坐下。
    老大夫那有人给他送了个矮凳子,他坐下后没动,没有村长发话,他也不敢诊治病人。而且听村长的意思,这人是当年文家人?
    可是,文长松那一支都死了啊……
    村长夫人让儿媳妇带着孩子出去,因为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孩子们知道。
    苏子烨撩开袍子,端坐在那如同翠竹。老村长喝了一口浓茶水,低垂着眼眸许久没说话。
    苏子烨扫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人,他薄唇微启再次开口道:
    “再不救他,文长松这一支就真没人了。”
    文长松!
    老大夫脑子里晃过多年前血腥的画面,手一哆嗦,茶盏没拿住,直接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房门忽地被撞开,进来一个满身风雪的清秀少年。
    少年进来后直奔苏子烨,并不宽厚的身躯挡在他身前,面带警惕的看着屋里所有人。
    “大少爷,你没事吧?”
    琳琅侧过脸看苏子烨,见他面上还带着笑意,看样子是没发生什么。
    不过,他怎么笑容越来越大了?
    刚从山上下来,在外面时间有些久了,她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冰霜,从侧面看清清楚楚。
    苏子烨轻声问道:“冷吗?”
    琳琅摇头道:“不冷,对了大少爷,我带回来了,飞扬照顾着。”
    苏子烨颔首:“先坐下吧。”
    俩人旁若无人的说话,让村长脸黑了不少,苏子烨起身温声道:“我的人担心我,还望村长勿怪。”
    琳琅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浑不在意的坐在凳子上,见村长点头,她无所谓的撇嘴。
    谁让她来的时候屋里发出爆裂声,她还以为苏大人被欺负了,这才猛的闯进来。
    也是她关心则乱了,苏大人虽说没有功夫,但对付这些村民绰绰有余。
    琳琅来的急,靴子里的短刀露出刀把,被村长瞧见了。村长明白那些豪门权贵身边都要跟个功夫好的,保护其安全。
    村长摆摆手,示意没事,让苏子烨坐下。
    “给他上药吧,”村长忽地发话。
    老大夫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干活,直接将文平义身上的衣裳剪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身躯。
    琳琅十分好奇,他弄这身羽毛做什么,难道是用来保暖?
    所以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大夫动作,看的格外认真。
    “咳……”
    旁边的苏子烨以手抵唇咳了两声,琳琅的视线立马转向他,将手边放着的茶盏递了过去。
    苏子烨不咳了,对面的村长开口说话,道:“他回来的事情瞒不住,若是留在村子里反而不好,大公子你走的时候,将他带走吧。”
    琳琅刚到,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听村长的意思,他是知道鸟人身份的。
    苏子烨没急着接话而是反问道:“那当年的事情,村长可否实话告知?”
    当年的事情?琳琅面上不动声色,心想文六不是说了是文家杀人了,然后妻子和孩子被带走祭山神了吗?
    可是,对面的村长表情怪异,显然事情另有内情。
    村长沉默不语,村长夫人则是抹了一把老泪,哭着道:“老头子,你背着这个包袱都背了一辈子了,难道你不想放下吗?”
    午夜梦回会被惊醒,心里惴惴不安,有时候梦里都是文家人流着血泪的脸!
    村长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道:“这么些年,是……是我对不住文家。”
    什么?
    琳琅惊了,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是文长松杀人吗?村长此话是何意?
    她看向苏子烨,就见他不动如山,显然之前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琳琅收回目光,乖巧的坐在一旁,学着他不说话。
    对面村长眼眶发红,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十七年前的六月初三。
    村子不大,但依山靠水百姓富足,各家日子过的都算不错,村民们善良淳朴互帮互助,让他这个当村长的格外省心。
    可是,就在那天,一切都变了。
    有人奔跑而来,说文老二杀人了。
    村长当即呵斥道:“喝了多少酒?胡话张口就来?”
    那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村长,我没胡说,是真的!院里都是血,文老二将在他家做客的几个好友杀了!”
    村长正在吃的果子掉在了地上,他顾不上许多,连忙赶去文家。此时的文家已经被村里人围的水泄不通,而蜿蜒的红色像是小溪似的从院里流出。
    村长心里一咯噔,挤开人群往里走。
    院里哭天喊地的声音像是要响破天,震的人脑子都是空的。村长看着院里的惨状,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吧。
    “村长,您可来了!您给我家的做主啊!文老二杀人啊!”
    死者的妻子、爹娘,孩子们围着村长,声声泣血。
    村长看向门口似乎已经吓傻了的文老二,他手上都是血,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呆立站在那。
    “文长松!”村长又气又怒,“人可是你杀的?”
    文长松便是文老二,他抬起眼帘,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迹,再看看地上的尸体,他摇头否认:“不是我。”
    “就是你!”
    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天际,她顾不上旁的,直接抄起地上的凳子就往文长松的脑袋上砸,当即将他打的头破血流。
    “你杀了我相公,我和你拼了!”
    女子还要再砸,被村长一把拦住。
    “行了,你先别动手,容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其他死者的家人也加入打文老二的行列,仅凭村长一人之力根本就拦不住人。哭的哭喊的喊,地上躺着四具尸体,愤怒和哀伤充斥于在场人的心里。
    村长想要将此事报官,但是死者的家属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杀了文老二才肯了事。无奈之下,村长将文老二带到自己家里囚了起来。
    带走文老二的时候,院门外站着外出归来的文家母子。那时候的文平义还是个幼童,不明白为何爹爹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和善的婶婶们哭喊着用地上的石子打爹爹。
    后来,起了旱灾。
    说到这里,都和文六说的一样,文长松被送上山祭祀山神,然而依旧不够,村里人熙熙攘攘的往文家去,要将文长松的家眷带走,也祭祀。
    那时候,文家两兄弟是住在文家祖宅的,文老爷还年轻,他站出来关上院门,不让他们闯进来。
    但架不住村里人多,直接将木头门撞个稀巴烂,闯了进来。
    有的人甚至去抓文长青和他的妻子幼女,文长青手脚并用保护他们,最后被打的受不了了嚎了一句:
    “是老二杀的人,你们要抓就去抓他们,抓我们干什么?!”
    当时村长在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后来,文长松的妻子和幼子都被带走了。
    往山上去的过程,文家媳妇哭泣着请求他们放了他的孩子。
    “平义还小,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他吧……”边哭,女人边跪下磕头。纤细的身子挡在儿子面前,额头磕的额前都是血。
    “让我去,我愿意去,求求你们了,别动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磕的额头都磕烂了,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幼童躲在母亲的身后不知所措,嚎啕大哭。
    村长于心不忍,站出来说话,还有几个村里年岁大的妇人也站出来求情,这才放了那幼童一马。
    “娘,娘!”
    女子被带走了,身后的文平义追着他们跑出老远,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步伐。
    “娘,别丢下我啊,娘……”
    哭晕了的孩子被带了回去,交给他大伯文长青养着。
    然而第二年,又迎来了旱灾,村里人将冷漠的眼神看向文平义。文长青主动将人交出来,任由他们带走自己亲弟弟最后的血脉。
    村长叹息一声,道:“之后我去山上找过,将孩子藏在一个洞穴里,告诉他躲在里面别出来。”
    被文长松杀死的那四户人家恨极了文家人,恨不得能生吃了他们的血肉。事情随着文平义的祭祀,也算渐渐平息下来。
    “当年的事情怪我,若不是我同意将人带上山,兴许他们母子俩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
    后来他总去山上,同时也发现孩子大伯来过,知道孩子没死。那时候村长想,孩子有大伯照顾就好了,总能活下去。
    山里没有猛兽,只是早晚太凉,他年岁又小,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正好,文长青举家迁走,村长以为他会带走自己的侄子,可是——他没有。
    可能是怕被人发现,亦或者是他也痛恨这个孩子,小小的文平义被留下了,而且生了一场病之后似乎变傻了。
    再然后,就是村长暗地里照顾文平义这么多年,以此来洗清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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