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不明,偏偏旁人都能听懂。
    “并无。”第五鸿语气坚决,“若早知她会是神尊,我自然乐得如此,也省得今日被仙君你这般审问,可惜了,我错失良机。”
    宗佑抱剑倚门,一直闷不吭声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他突然抬起了头。
    “第五鸿,对她,你确实有过许诺。”
    第五鸿费力地转头,看见剑修的眸光中流露出了些许怀念。
    “你病劫缠身,卧床数月,全靠她照料,等你身子稍好了些,你跟她说,等你好了,你可以写一本药书让她做天下第一等的药师。可你言而无信,身子好了些,遇到了你的同门,你就告诉她你也是来渡劫的修士,拍拍屁股就走了。”
    褚澜之皱了皱眉头。
    第五鸿难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我竟曾说过这种话。”
    “说过。”宗佑语气笃定,“若不是你言而无信,我又怎么会打你三次。”
    “你不过是问了我一句可认识秦四喜就上来打我,一句多余之言都没有,我又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剑修脑子里在想什么!”
    宗佑抱着剑,又不说话了。
    第五鸿匍匐在地上,越想越气:“这种话一听就是哄人的,她怎么能当真呢?!”
    其他两个人都不吭声,第五鸿觉得自己身上被加诸的威压撤去了,踉跄了几下,他才终于站起身。
    “难道你们就没说过这种话么?嗯?我那时不过是在哄她!再说了,我背弃此诺,宗剑首也打过我了,怎么还能算作是债?我这三斗六升里定然没有此债!”
    一个头顶“欠六斗八升”。
    一个头顶“欠二斗二升”。
    一个仙君一个剑首,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其实都在算自己有过多少类似的许诺。
    要是早知道都会成了债,他们……
    第五鸿又磕出一口淤血:“你们二人一个是仙君,一个是剑首,不妨凭借乾元法境和济度斋之力找找哪里有能够观照前缘的法器,也看看自己是不是为了一时嘴上的痛快就背了债。”
    一直老神在在的宗佑放下了握剑的手:
    “戏梦仙都有洄梦石,据说能让人看见自己的前尘往事。”
    跑了一晚上的路,天亮的时候,夕昔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殊叶城外,城门开启,城中热热闹闹,一点也不受昨日天裂海崩的影响。
    “天上的洞让神尊一箭就给射没了,咱们这些散修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来来来,看看我的卷绒草。”
    门口卖灵草的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灵草上洒水。
    “这是今天带着露水一起摘的,说不定还带着昨天神尊身上的仙气儿呢,上品卷绒草,三块下品灵石一棵,也就我这有这个价了,你往城里去,最少也要你四块灵石,还没我这个水灵呢。”
    夕昔拿起一棵仔细看了看,有些心动。
    卷绒草是北洲特产,在东洲开价五六块灵石也卖得掉,只是得看运气,不能让大宗门的药栈盯上。
    “道友,买些灵草?”
    “这是灵草呀?能干什么用?”
    虽然修为的天赋平平,夕昔却有一副常人难及的好耳朵,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嗓音,她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头上戴着巾帼的女子正在打量着隔壁摊子上的灵草,身边还跟了一只白胖胖的大鹅。
    夕昔又惊又喜:“前辈!你也到了殊夜城!”
    就算知道前辈是有大本事的人,看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夕昔也是由衷地庆幸。
    秦四喜直到大鹅叨自己才知道那一声声“前辈”是喊自己的,她转头一看,也认出了昨天给自己蚕豆的姑娘。
    “看来咱俩还真有些缘分。”
    在袖子里掏了掏,秦四喜摸出了几块饴糖,分了几块给她。
    夕昔有些不好意思,秦四喜摆了摆手:“昨天吃了你那么多蚕豆,我也该分你点儿好吃的。”
    饴糖的甜在舌尖散开,夕昔不知不觉就跟在了前辈的后面,跟那只白胖的鹅并行。
    “前辈,您想买些什么?这殊夜城我前几年来过,说不定能给您带路。”
    “别叫我前辈,你们修……”想起自己也已经活了七百九十九年,秦四喜顿了顿,“你说不定还真比我小。算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姓秦,名字叫绿柳。”
    “是,秦绿柳前辈。”
    夕昔正要给前辈介绍下殊夜城的风物,却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人停住了脚步。
    秦四喜愣了好一会儿。
    秦绿柳这个名字,她叫了几百年,直到她飞升上界,神碑上的名字是她的本名“秦四喜”,诸天神界自然也没有人叫她别的。
    时隔二百多年,再次被人叫这个名字,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这样的错觉也只是一瞬。
    看着两边摊贩售卖的灵草,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还没有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纵被念起故名。
    他乡,仍是他乡。
    回过神的秦四喜把想要冲向一家珍珠摊子的大鹅给拽了回来:“咱也不买,你去看什么呀!”
    鹅被亮晶晶的珍珠吸引,扇翅膀蹬腿,好歹被她给拖走了。
    第8章 女装
    拽着鹅往前走,秦四喜安抚鹅:“咱们就是想寻些吃的,再弄点被褥,要是价钱合适,能买个锅也行。”
    拆了请神台那么多石头,她们还得找地儿盖房子安家呢。
    跟在后面听到这么朴实的需求,夕昔越发觉得这位秦绿柳前辈就是青竹道院的高人。
    半个时辰之后,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就说嘛,一床被子,怎么也不能卖我十个灵石,我给五块都多了,对吧?”
    成功砍价的秦四喜得意洋洋,鹅跟在她的身后扭着胖屁股,是同款的趾高气昂。
    夕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位一脸菜色的老板,心里一阵激荡。
    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她真的很想跪下抱住秦绿柳前辈的大腿,大声高喊:“前辈,请教我砍价的本事吧!”
    从棉价到天气,从做工到房租,亲前辈和老板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得胜而归。
    这本事,这气魄,什么点石成金、什么幻化秘术,夕昔到处闯荡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也曾经心动过,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心神鼓噪。
    这个本事要是学会了,省下的可都是灵石呀!
    捂了捂胸口,夕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凝成了灵石的形状了。
    “前辈,咱们还要买些什么?”
    站在殊夜城的路边,秦四喜掰着手指算了算:“锅碗有了,被子也有了,暂时也不缺别的,找地方吃饭?对了,你要买什么?也该轮到我们陪你了。”
    “我也就是随便看看,要、要是前辈有时间,也可以看看这里的特产丹药和灵草。”夕昔有些不好意思,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在一家卖丹药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拿起一个药瓶打开闻了闻,她问摊子的主人:“这凝霜丹是下品的吧?”
    “这怎么能是下品丹药?”摊主拿过药瓶,把丹药倒在掌心,“你看看这成色,凝霜丹是用雪霜树上的银霜入药,火候、分量缺了一点儿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纹路。”
    雪霜树和卷绒草一样都是北洲特产,秋冬天冷之时,雪霜树上会凝出银色的霜华,用它搭配其他灵草炼制的凝霜丹能让人不畏酷暑。
    明年西洲有个秘境会开启,在那些有宗门的修士眼里那个秘境是个没什么好东西的鸡肋,还有滚滚岩浆很是危险,夕昔想去碰碰运气,自然得买点儿凝霜丹防身。
    “一瓶凝霜丹多少灵石?”
    “五十块下品灵石一颗,你要是要一瓶,给我五块中品灵石我再送你一颗。”
    一块中品灵石能换一百块下品灵石,下品灵石想要换中品灵石却要添上三五块灵石的零头才行,夕昔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价钱也算公道。
    “那我……”
    “丹药上的纹路可不光火候和材料的分量能做出来,像这样银色的纹路,在丹炉里添一种叫银星子的石头也能炼出来吧?”
    夕昔和摊主一起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秦四喜还在认真地看着那个丹药,又说:
    “中品灵丹的纹路应该是螺旋不绝,你这个纹路的螺旋有两处是断开的。”
    夕昔看向摊主。
    摊主张了张嘴,半晌,才吞了下口水说:“虽然不太到中品,这丹的药性是足够的,能让人半日都不受炙烤之苦,一块中品灵石,我给你两瓶。”
    一块中品灵石,拿了两瓶二十二颗下品凝霜丹。
    捧着装药的瓷瓶,夕昔差点儿忘了怎么说话。
    看向又把鹅的脖子从珠宝上拧回来的秦前辈,她一溜烟儿跟了上去。
    “前辈,没想到您居然对丹药这么有研究!”
    “研究?没有。”秦四喜摇了摇头,“我都是听旁人说的。”
    街口有人在卖牛肉面,水汽蒸腾在有些凉意的晨风里,看着格外诱人。
    秦四喜走过去,点了三碗肉燥面,挑了一张矮桌,她坐下,还把鹅抱起来摆在了凳子上。
    “我以前认识一个丹师,他病了,躺在床上不会动弹,本来是个性子极差的人,怕我舍了他自己走了,只能变着法儿来哄我,这些都是他躺在床上当故事说了给我听的。”
    说着说着,秦四喜自己先笑了。
    也不是因为这些事多有趣,几百年过去,她早该忘了,只可惜成神之后脑子太过好用,不光自己干过的蠢事,别人干过的她也都记得。
    捧着热腾腾的面碗,夕昔表情惊叹:“知道这么多丹药的诀窍,那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丹师!”
    秦四喜想了想,说:“确实厉害,遇到不认识的草药,能三天三夜不眠不歇地研究药性,旁人都称他是天才,又哪里是天才那么简单的。”
    夕昔听得心驰神往,这样厉害的丹师,一定是大宗门里的供奉,连这样的人得找秦前辈照顾、哄着秦前辈,那最厉害的还是秦前辈了。
    年轻的修士万分笃定。
    鹅在一旁抻着脖子,碗里的一根面从头被它吸到了尾,面汤它也没浪费,翅膀举着碗都倒进了嘴里。
    看得其他食客目瞪口呆。
    秦四喜也被鹅的豪迈吃相吓了一跳,看看那个被鹅捧着的碗,结账的时候她单独掏钱把碗也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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