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铁骑,三百步卒精卫,顶着一头热汗在烈日之下喊声震天。
    江明雪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忽然,她摘掉头盔,在马上拱手行礼。
    “朔北之来日,天下之来日,尽数交托于各位了!”
    一阵轰然之声,是所有的将士脱帽跪地行军礼。
    “元帅放心!”
    脱去战盔,这六百人中的一百铁骑一百步卒越发惹眼,因为她们是女子。
    这些女子前面的带头之人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一张黝黑的脸庞坚毅又有几分少年义气。
    “元帅放心,只要咱们朔州女卫还有一口气,定不让那些贼子再有机会对太子下手。”
    她的话江明雪自然是信的,朔州女卫是她用了四年时间为万俟悠专门打造的奇兵,在西北四州千里挑一,以战力来论,即使是最精锐的朔北甲卫也难与之匹敌。
    “云娇,去了繁京你一概都听殿下的,殿下让你收敛你就收敛,若是殿下未曾让你收敛,旁人让你收敛,你就不必听了。”
    云娇抬头看着自家的元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眨了两下。
    江明雪淡淡一笑:
    “繁京城殿下身边的人都是些读书读太多的老学究,她们成不了殿下的刀和剑,却想殿下成了她们心里想的明君。”
    年轻的元帅缓缓摇头,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女子为君者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无迎战之心,只会在群臣们的规劝和约束下步步退却当了朝堂上的傀儡。
    殿下有这样的心,她得替殿下将这样的心守住。
    策马走到另一人身边,江明雪轻声说:
    “你也一样,不要自以为是,要么就做好陛下的刀剑,要是做不好,也不必回朔州。”
    男人的脸庞依旧俊美,又在多年的风沙砥砺之中多了几分落拓和肃杀。
    他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沙哑。
    “元帅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
    江明雪看着他的样子,语气淡淡:
    “那我就在朔北看着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了,裴将军。”
    一夜之间陛下得了狂症,户部账房被人纵火,去了户部的太子被人刺杀。
    看着禁卫一家一家地抓人,整个繁京人人自危。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忙得像是南市的叫卖行,整个繁京的枷号里塞满了人,每天都有成车的案卷被送进东宫。
    从早看到晚,越知微揉了揉眉头,笑了,是被气笑的。
    “没抓到刺客,倒是抓了不少小偷小摸的贼,不是我疑心,这京兆府尹真不是趁着禁卫抓人的时候浑水摸鱼填自家的牢房?到处都是‘形迹可疑’,到处都不过是些毛手小贼。”
    苏姮倒是还淡定:“太子遇刺兹事体大,这些人自然是宁肯错抓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越知微几乎想要瘫在椅子上叹气:“现在已经是错抓上万都没抓住那一个。”
    “没抓住未必不是好事。”
    属下都在看案卷忙得头顶冒火,万俟悠批改奏折倒是悠哉游哉。
    “没抓住就多折腾些日子,看看到最后谁被折腾得受不了。”
    苏姮抬头看向她:“殿下,事关您的安危,您反倒是最不在意的那一个。”
    “谁说孤不在意,孤不是有神鹅护体么?再说了,孤既然要以女子之身称帝,就得其一不惜名、其二不惜身、其三不惜……亲。”
    偌大的东宫书房渐渐安静下来,连翻书声都停了。
    闻初梨看向年轻的太子,只见她也在看着自己。
    一个连自己的血亲都下过手的人,名声什么的,实在是没那么要紧。
    闻初梨明白太子的意思,她对太子一颔首,低头继续处置手上的案卷。
    太子笑了笑,也继续批阅奏折,只是看着看着就乏了,她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出书房。
    书房的门口挂着的铜铃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只白瓷烧出来的小鹅,她用手戳了下,笑出了声。
    “这是重青还是重丹做的?还真让鹅当起镇宅神兽了?”
    跟在她身旁的是一贯老成的重紫,此时却开口说:“从前听武娘子说南江府管还圣元君叫骑鹅娘娘,还只当是民间笑谈,可那日不少人都看见了一只白鹅救了殿下,可见这鹅真的是护卫殿下的。”
    这么说来,在书房门口挂鹅还是四位大女官都同意的。
    手指头又戳了戳鹅的肚子,万俟悠说:
    “这鹅还是不够生动,那日的鹅又肥又白,精气神十足,下次找匠人烧的时候可得说清楚。”
    “……是,殿下。”
    又戳了一下鹅的肚子,带起了一阵铃声,万俟悠正要回去批奏折,就见楚平野和骆寒山二人联袂前来。
    “殿下,刺杀之人抓到了。”
    见两人脸上并无喜色,万俟悠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是在哪抓到的?”
    “圣恩寺。”
    圣恩寺,六皇子,也就是前太子万俟晋出家的地方。
    六百朔州来的太子亲卫到达繁京的时候,万俟悠正在天牢里看望自己的大哥万俟胜。
    “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会来杀本王的,因为本王才是正统!不仅是本王,老三老六,他们随便谁生下了孩子,都是大启正统!在天下人眼里,你不过是个窃占太子之位的女子!”
    万俟胜自以为说的慷慨激昂,万俟悠却只是上下打量他。
    她这位大皇兄被关了一年,竟然还胖了。
    也是,不用起早请安,不用忧心朝政,更不用跟满朝文武斗心眼儿。
    重青搬来了椅子,万俟悠缓缓落座。
    “大哥你说的对,继位之君,在嫡长贤爱之前,最要紧的是有根屌,自古如此。所以,孤是来送你那根上路的,不光是你,六哥和三哥,我也不打算留下。”
    万俟胜脸上张狂的笑凝固了。
    “你怎么敢?!”
    万俟悠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带来动手的人是敬事房最老练的太监,一定让大哥你没病没痛没子孙。”
    万俟胜被人抓住摁在了地上,他怒目圆瞪看着自己最小的妹妹。
    “万俟悠!你不得好死!”
    “大哥你放心,兄妹一场,你百年之后,我一定把你的这根东西让人摆好在你的尸身上,让你虽不能好活,也能得一好死。”
    万俟胜还要叫骂,却被人堵住了嘴。
    万俟悠一抬手,一侧的门打开,是个被捂住嘴绑住了手脚的和尚——陛下第六子、前太子万俟晋。
    “六哥,你从前好歹也是个太子,竟然跟大哥这种犯上作乱、屠杀兄弟满门之人沆瀣一气,暗杀自己的亲妹妹。”
    万俟晋比自己的大哥倒是冷静很多,他看向万俟悠,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万俟悠让人拿掉了他嘴上的布。
    “要么青灯古佛了残生,在你的监视之下苟延残喘,要么奋力一搏,你若是我,你也会知道该怎么选。”
    “六哥你说的没错,只是我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番田地。”
    万俟悠看着自己的六哥,神色略有些黯然。
    十五岁时候没想明白的事情,她大了些就想明白了。
    当年父皇借她的婚事搅动繁京局势,其余的皇兄们各显神通往她面前塞人,只有六哥带着几个庸才天天去她的松园。
    六哥自然知道她看不上那些庸才,那般做不过是在提醒她,其他人看似光鲜也未必真心。
    比起其他的皇兄,他们两个年龄最近,感情也更深些,松园偏院里的小玩意儿不少都是六皇兄送来的。
    似乎也想到了过往,万俟晋低头念了声佛号。
    “太子殿下,你要动手,还是直接杀了我吧,不人不鬼,难生难死,这般日子,罪民实在过不下去了。”
    牢房里发出了一阵惨叫,是大皇子已经被手起刀落。
    有敬事房的太监尖声说:“取卵成双,去根清净,得宝贝两寸九分。”
    万俟悠突然笑了:
    “不到三寸长,难怪一直求子都求不来。”
    万俟晋忍了又忍,也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那么多人流水似的往大皇兄府上送女子,却不知送些壮阳的药材才是正道。”
    一时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松园,他们凑在一处,对着一众皇兄们的琐碎嘀嘀咕咕。
    “六哥,你一直喜欢我那把朔北来的镶宝匕首,我送你了,你带它回圣恩寺自尽吧。”
    万俟晋的脸上还存着几分笑意,眼眶却渐渐红了。
    他抬起手,重重地磕头在地。
    万俟悠起身,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径直走出了幽深的天牢。
    “谢太子殿下。”
    “谢太子殿下!”
    “万俟晋,谢过妹妹了!”
    “殿下。”
    天牢外,身穿铠甲的裴仲元对着她行礼。
    万俟悠没有看他,只看着天牢门口高高的梧桐,大晴天,有叶子遮挡的阳光也照得人眼睛疼。
    “裴仲元。”
    “殿下。”
    “当年被送到孤面前的时候,你到底有多少分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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