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檄文,万俟玥深吸了一口气。
    “若此计成,朕得一大贤。”
    “传令阵前,待叛军过河,便立时困住濮州,若是让濮州城的叛军脱身,带兵之人就领着他的三族老小一起投河吧。”
    “再令武宁卫一万兵马即刻北上,缀在叛军后面,袭扰截杀,削减其兵力,竭力支援原平,此事成了便罢,若是不成,朕离开繁京的那一日,有些人是跟着朕走,有些人,是头跟着朕走。”
    见陛下竟然起了杀性,群臣默然片刻,只能称是。
    散朝之后,梅舸叫住了刚刚呈递檄文的女臣,大理寺少卿于若菲。
    “于大人这封檄文真的是从难民手中得来?”
    看着梅舸,于若菲面带淡笑。
    她是女旧臣之后,也是柳朝妤同科,梅舸身为女臣却在攻讦柳铉徵一事上走在前面,早被她视作敌党。
    “梅侍郎以为如何便如何。”
    说罢,于若非便转身离去。
    “孟月池。”当天夜里,梅舸便拿到了一份檄文,看着最后的署名,坐在灯下的女子淡淡一笑。
    远在原平正在统算粮库余粮的孟
    月池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几日风冷,姑娘可是着凉了?”
    “没有。”孟月池吸了吸鼻子,随意地摆了摆手。
    “可能是外面堆肥的味儿太重了。”
    听见自家姑娘这么说,刘嬷嬷笑了:
    “城中百姓几乎把城里的每一块地都种满了,还有人用木箱子种了麦,我去看了,足有一分地那么多。”
    “去年已经是灾年了,若是不春耕,就算叛军没了,这一城百姓也未必能活得过今年冬天。”
    说完,孟月池叹了口气。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刘嬷嬷小心打开窗子,就看见了一脸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外面。
    “姑娘,柳壮士回来了。”
    孟月池连忙起身,刘嬷嬷打开了窗子让柳生尘直接翻窗进来。
    这些绿林豪杰都不太喜欢走门,见多识广的刘嬷嬷也已经习惯了。
    “孟娘子,并州已经发兵往定州来了,前军三千精骑,大概七日就能到。”
    孟月池松了一口气。
    虽然如今的原平城有几万青壮,还是少刀少马少铠甲,并州能够发兵一起拦截叛军,事情就容易多了。
    “你可遇到了江左益派去并州的说客?”
    孟月池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她能想到请并州出兵,江左益不可能想不到,甚至会比她行动得更早。
    听到她这么问,柳生尘顿了顿,才说:
    “我确实遇到了叛贼派去的说客,姓崔,名叫崔仁。”
    孟月池点点头,她低头,用手指勾了下袍角,缓声道:
    “林珫与高门往来,这崔仁应是晋州崔氏……林珫此人颇有些首鼠两端,最喜欢等旁人斗得你死我活,他再待价而沽,怎么这次倒决断的这般快?可是并州有什么事发生?”
    柳生尘点头:
    “并州有些出人意料之事,林都督的夫人将崔仁毒死了,逼迫林珫出兵。”
    孟月池有些惊讶。
    这是极少能在她脸上看到的神情,柳生尘将眸光转向一侧。
    “林都督将崔仁安排在了一处幽静客舍,另外派人伺候,每日都酒肉招待,我奉孟娘子差遣将信送给林珫之后,便又找机会将孟娘子的另一封信给了苏娘子。”
    苏娘子便是林珫的夫人苏茗子,细算起来,她是明宗朝第二位女相苏姮妹妹的曾孙女,也是女旧臣之后。
    孟月池给她送信确实有请她帮忙说服林珫的意思,知道苏茗子曾经在朔北的勇毅学宫读过几年的书,她在信中还写了朔北的雪、朔北落在雪上的天光,还有每年正月初一去祭拜明仁宫时的疲惫与快慰。
    一封人情信,竟有这般效用?
    转身,看向桌上的烛火,孟月池淡淡一笑。
    或许只是一封人情信,又或许在一些人的心里,明仁宫覆雪天光之景本就是火种,能点燃旧日过往,和来日方长。
    “苏娘子毒杀了崔仁,逼得林珫无路可选只能出兵平叛,我要是将此事告诉山长,她定然欢喜。”
    回身看向柳生尘,孟月池弯腰行礼:
    “多谢柳壮士一番奔波。”
    “孟娘子客气。”
    说完,柳生尘掏出两个信封递给她。
    这次他来之前已经提前洗干净了手,未曾将信弄脏。
    刘嬷嬷送走了柳生尘,孟月池打开两封信,林珫那封信写的花团锦簇,仿佛他从一开始就一心出兵平叛,只是碍于军粮不足,一直没有动作。
    这信没什么意思,孟月池看完就放在了一边。
    苏茗子的信,她小心展开,只看见了一句话。
    “朔北雪铸并州刀,苏门不生附逆人。”
    武宁卫北渡,宣武、忠武两军围困濮州,并州军北上定州、镇州,原平守军光复沧州。
    四个月来不断奔袭的十万叛军人马俱疲,江左益本想带他们入兖州修整,却有五千余人响应檄文,占据兖州下属各县,坚壁清野,兖州的州府百姓也早就纷纷外逃,能走得动就去了原平,走不动就去了左近县城,江左益所得竟是一座空城。
    他在城中派人外出寻粮,却屡屡被袭扰,一开始寻粮队是几十人,后来要几百人结伴才敢出城。
    执掌卢龙军数十年,江左益也可称上一句当世猛将,心知自己不可被困守于兖州,他当即带大部北上,在渡河之时又遇多番袭扰。
    四月,雨水渐生,河水愈深,船行至河中,有人负刀潜水,损毁木筏数百。
    江左益虽然自己是坐船渡河,没有落水,他的宝马却溺死河中。
    卢龙军中几乎没有善水之人,光是溺毙在河中的就有六百多人。
    江左益大怒之下亲自执拿弓箭站在船头,却只能看见一个颀长背影在北岸施施然登岸。
    此时江左益派去到对岸的接应先锋已经被尽数杀灭。
    “□□,你只管过了河来,我让你见识见识甘江渔娘的厉害!”
    江左益目力极佳,看清了那人竟然是个身高面褐的女子。
    此人自然是息猛娘,她自己就是渔家女,下水比吃饭还简单,练出的精兵能跨山也能潜水,正好就用在了此时。
    江左益当即令人撤回大河南岸,才知道因为船小岸长,渡河时有近千人被人截杀在南岸。
    经此事,卢龙军士气大跌,待江左益半月后绕行青州抵达原平城下,八万大军已经摆开阵仗严阵以待。
    原平知府言方应骑马立于阵前。
    “逆贼江左益,你来得太晚了,你那两儿子的头颅在我原平城上等你都成了骷颅。”
    五月初三,逆贼败于原平,死伤万余。
    五月十四,逆贼江左益北上定州被并州都督林珫所阻,死伤六千余。
    五月十七日,江左益重回兖州,昔日十万大军只剩了不到三万。
    六月初九,江左益部下副将史台奚杀江左益后请降,余逆万余隐入山中成寇。
    历时
    大半年,卢龙军犯上作乱终于有了个大概的结果。
    孟月池却还是没闲着,青州、兖州、齐州等地久受兵祸,田垄复耕也是大难事。
    “幸好你让人在卢龙种了不少地,再熬一个月就能收了……为了能早点儿种地就想尽办法劝降,好好的军功让出去,你干的这些事儿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怕不是得觉得你疯了。”
    坐在她旁边的息猛娘一边织草鞋一边宽慰她。
    一脸疲惫的孟月池单手支着脑袋。
    这位在过去半年里名震天下的女子还有一月才满十八,她看着这些账册,轻声说:
    “我如今觉得,比起杀多少人,能救活了多少人才是本事,杀人,太容易了。给一个无知稚童一把刀,他也能杀人,给一个垂垂老朽之人一碗毒,他也能杀人,世间杀人之法千千万,能活人的法子却太少。”
    息猛娘将新做的草鞋踩在脚上,将肩膀借给了好友让她靠着。
    “你做到此地步,已经是竭尽所能。”
    孟月池微微一笑,眸光却冷:“为阻此战,我也是出过力的,只可惜,我愿意辅佐林珫得八州之地,他也不肯出兵定州,如今不过是得了这些功劳……却用了十余州三十万百姓性命去填。”
    她将头搭在息猛娘的肩膀上。
    “苏茗子挺不错,她在林珫那儿太可惜了,要不要挖出来,庐陵也好,朔州也好,都是去处。”
    久经征战,见多了生死之苦,孟月池越发恨上了林珫。
    林珫身有军功,升官发财她一时动不得,挖他妻子她挺愿意。
    息猛娘笑了,摸了下她的头发:
    “现在全部兵士都在种地,你这坑倒是刨得挺歪。”
    孟月池懒懒一笑,心里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片刻后,她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唉,大理寺于少卿写了信来,陛下要亲自召见我,若我得了官,你是随我去,还是重归义武军?”
    “随你去?随你去能得个什么官?”
    孟月池眨眨眼,她没想过。
    半个月后,天使带着圣旨而来,诏令言方应、孟月池等人入繁京。
    此时的齐州、青州等地田亩抢种已经大致结束,三个月后,赶在冬日之前,田地里还能收一批粟。
    正如她当日所说,孟月池来时是一驾小车,两袖清风,走时也是干干净净,没从原平城里带走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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