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眼皮都不抬,“现在知道怕了,三令五申不让去,王铁柱要真有个好歹,何止是让你们屁股开花,说不定……”
    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阿姨,王铁柱要是治不好的话,是不是得截肢啊?我看电影上的战斗英雄就是截肢的。”
    一说起这个,孩子们又开始七嘴八舌争着说谁谁截肢了,谁谁是被冻坏的,谁谁是被毒蛇咬伤的谁谁……“王铁柱你的右手要保不住了,以后就不能写作业咯。”
    清音烦都快被烦死了,挥手关门,“去去去,把王铁柱父母叫来。”
    反正甭管他们敢不敢,不叫也得叫。
    这时,在药房里配制针水的林莉也过来,“小清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中毒?跟中蛇毒一样,真要截肢啊?”
    林莉也有点拿不准,所以才让老张去喊清音过来,主要是拖了这么多天那真不是闹着玩的,孩子也说了那“中毒”的红线最开始只在手指上,一天比一天爬得高,现在都爬到肘部了,再晚几天岂不是要爬到脖子和心脏啊。
    清音没说话,只是沉思。
    她脑海中仔细回想自己学过的专业知识,无论中医西医,只要能治病就行,可偏偏脑子短路,白茫茫一片。
    “小清啊,要是连你也治不了的话,咱让他们赶紧转院吧,我去小车班找人,直接送区医院。”李姐也有点着急,孩子要是截肢了,可就成残废了啊。
    清音皱眉,有点好笑,“先不忙。”
    说着,她把孩子胳肢窝下面的体温计拿出来,“诶主任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一点三摄氏度!怎么会这么高!”
    林莉使劲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体温计插进自己眼睛里。
    “离远些,先去戴双手套和口罩。”
    虽然大家是有这个意识,但自从上次闹的传染病乌龙后,这些卫生消耗物资都是有数的,大家也习惯了能省则省,慢慢的看什么病都不做自我防护了。
    此时的林莉明显没有这心思保护自己,“这体温计不会出错吧,刚才我给量的时候才39度不到,怎么变化这么大?”
    清音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冒出个想法,“弛张热?”
    “弛张热?”林莉也是脱口而出。
    弛张热是一种发热的类型,也就是一天的体温波动很大,一般在2度以上,即使是最低温也远高于正常体温。
    “弛张热一般多见于败血症、重症肺结核和化脓性感染,可肺结核这孩子没有,化脓也没明显创口,败血症……不至于吧?”
    半粒米大的伤口就能得败血症,确实匪夷所思。
    清音摇头,“应该都不是。”
    正要说话,门被一把推开,一对中年男女进来,嘴里叫着“铁柱”。
    清音现在大着肚子,尽量不去第一线,林莉主动出去解释情况。
    幸好两口子都是厂里工人,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解释起来倒也不难,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愿意云云。
    “对了,最近一个星期以来孩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父摇头,“我经常加班,不太清楚。”
    王母凝神想了想,“星期三晚上好像是发烧了,我摸着跟个火人儿似的,但等我洗完衣服又不烧了,就没管他。”
    清音点点头,那应该是被咬第三天,发热,同样是弛张热。
    “对了,星期四那天他还说眼睛疼,我看他不红不肿的,以为是他不想上学找借口,还骂了他一顿。”
    “眼睛哪里疼?”清音连忙追问。
    “就眼眶一圈吧,哎呀你不知道,铁柱这小子总叫头疼腰疼的,一开始我也紧张,后来发现都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就懒得理他了,你说一个娃娃家家的,哪有腰啊?”
    清音却是眼睛一亮,“那他最近一个星期也说头痛腰痛吗?”
    “说,怎么不说,气得我打了他两下,你说这孩子为了不去上学,什么谎都敢撒,这次也就罢了,等病好看我不打死他!”
    清音却笑起来:“嫂子您误会铁柱了,他这次是真没说谎。”
    “头痛、腰痛、眼眶痛,就是‘三痛’,莫非他是流行性出血热?”林莉终于也发现不对劲了,连忙插嘴问。
    “可没有‘三红’啊,我看他脸、脖颈和胸部都不红,出血热的典型症状不是三红三痛嘛?”
    清音笑笑,指指自己右手小臂。
    林莉虽然窝在卫生室多年,技术略有荒废,知识更新换代也跟不上时代发展,但她的医学逻辑还在,也就是一瞬间,恍然大悟:“那条红线其实是毛细血管或者淋巴管发炎?根本就不是什么中毒。”
    “原来如此,啮齿类动物,尤其是老鼠,最容易携带流行性出血热病毒,总以为现在是冬天,就把这茬给忘了。”
    “要是有条件验血就行了,能确诊一下。”
    清音却笑起来,“病因、流行病学、症状和疾病发展进程都对上了,应该不会有错,即使有错,但咱们只要对症治疗,也是一样的效果。”如果非要拘泥于实验室和影像检查,那还需要医生干嘛,直接让机器看病算了。
    在落后的农村,哪里有那么多条件?这种时候就很考验医生的医学知识储备和临床经验。
    林莉一想也是,“孩子现在高烧,那咱们就先退烧就行。”说着就去配药,人也从容不少。
    王家两口子见医生们不慌不忙,心也踏实不少,“谢谢清大夫,谢谢您。”
    林莉边走边撇嘴,她在厂里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还真没被多少人谢过,搞得看好病就是天经地义一样,可这小清来了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学会说“谢谢”了,哼。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林主任是咱们所里经验非常丰富的内科医生,你们尽管放心。”
    林莉这人吧,顿时感觉脚步都轻了不少。
    一直等到针水打上,王铁柱的体温降下来,清音才放心回家休息,怀孕后精力真的差了很多,随时随地都在感觉累。
    既然考核已经通过了,只等着成绩通知就行,清音也懒得看书了,给自己放个假。
    顾大妈拎着菜进门,“听人说你们厂里又把你叫走了,没事吧?”
    清音把事情简单的说了,听得顾大妈唉声叹气,“这些熊孩子,咋就不知道听话,非得闯出祸来才知道害怕。”
    清音深以为然,自己肚子里这个,可千万别成熊孩子,不然她可不会客气。
    似乎是感觉到妈妈的想法,肚子里的小鱼儿游啊游的,轻轻拱了一下,倒是难得的温柔。
    晚饭顾妈妈只买到豆芽,这个季节的绿色蔬菜本就不多,豆芽也算难得,“豆芽咋吃,就这么炒着吃,还是再加点啥?”
    清音想了想,孕期对碳水真的是真爱,“咱们吃炒粉吧。”
    正好夏天进山捡的木耳和蘑菇都还有一些,清音用开水泡发之后,打算做一个木耳蘑菇豆芽鸡蛋大杂烩炒粉,在她看来嫩韭菜才是炒粉的王牌配料,可惜这个季节很难买到,就家里有啥用啥。
    这一次的红薯粉是去年顾妈妈自己做的,劲道十足,可着劲的吃了好几个月依然还有好几斤。这次,清音直接炒了一锅,三个人都吃不完的份量,她最近晚上睡前要吃点东西,不然会睡不安稳,如果有剩的话就热一下垫吧垫吧。
    三人正吃着,小菊抱着个大碗颠颠的跑来,“姨,豆豆。”
    原来是玉应春家今天煮了红豆汤,这种花腰红豆也是她们老家那边的特产,加半根腊猪脚,用小火慢慢炖开,炖到豆子和猪脚都软烂不已,再把猪脚上的猪皮撕下来,浸泡在沙沙的汤汁里,又软又糯,不仅有红豆的香味,还有诱人的腊猪脚香味。
    清音吸了吸鼻子,“原来是这个好东西啊,我就说老远的闻到香味,谢谢你哟。”
    小菊腼腆的笑笑,顾妈妈接过碗,倒进自家的碗里,就着她的碗,给装了冒尖儿一碗的炒粉,“回家跟你爸妈吃。”
    “谢谢奶奶。”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小丫头长高了一些,头发也长出来不少,短短的一茬,没以前黄了,看起来像个男娃娃似的,现在由小海花带着,也敢出门玩耍了,渐渐没了那股子胆怯。
    顾家三口都笑起来,“记得不能去结冰的河边玩哦。”
    “好,我乖乖!”
    众人又笑,会说的词越来越多了呢,这种乖兮兮的,腼腆的小女孩,清音真的特别喜欢,虽然她本人觉得太过腼腆的性格容易吃亏,但见到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就是特别戳她。
    嗯,希望自己肚子里这个,也能乖一点,男孩女孩其实无所谓,她这么想着,摸了摸肚子。
    可惜事与愿违,她刚想着“乖”,肚子里就狠狠地挨了一脚,一下子痛得她“哎哟”一声。
    “孩子又踢你了?哎哟喂,这小崽崽,真是个孙猴子,动不动就踢人,等出来看我不打他她屁股!”顾妈妈笑着骂,“赶紧吃,吃完你先出去走走,估摸着是长时间坐着孩子又不舒服了,安子扶着你媳妇,厨房我来收拾。”
    胎动最厉害的时候,往往是清音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就会被提醒要起来动动。
    结果清音刚出门,就在大院里遇到一堆聊闲的妇女,被众星拱月的居然是清慧慧。
    说居然,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受欢迎”过了,今天居然这么多人跟她说话,倒是稀奇。
    “慧慧啊,我看你这肚子尖溜溜的,应该是个闺女。”秦嫂子倒不是故意给她添堵,而是她的经验就这么觉得的。
    清慧慧把眼一翻,“谁说尖肚子是闺女,听人说圆肚子的才是闺女,再说了,我这孩子动得厉害,肯定是个皮小子。”
    “动得厉害,有多厉害?”
    “每天要动好几次呢,还在肚子里头打哈欠伸懒腰。”清慧慧骄傲地说,这话柳老太爱听,她也跟着附和,“就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动这么厉害的孩子,肯定是个带把儿的!”
    “这倒是,以前红梅怀海涛的时候也说胎动厉害。”
    “对,我怀我家臭蛋也是,外头天一黑他就知道在肚子里闹觉。”
    听着逐渐离谱的“攀比”,清音看了看顾安,俩人都在憋笑,好想问问邻居们:朋友们,你们听说过滚筒洗衣机吗?那种定时定点像上了发条,只要到饭点不吃饭它就开始作业的滚筒洗衣机。
    俩人趁着天色还早,打算走远一些,消消食。顾安牵着清音的手,走得很慢,看着她的肚子也有点想笑,这个孩子性格方面应该是像他多一点,因为以前清音就说过他睡觉不老实,像滚筒洗衣机,现在又来个小滚筒洗衣机。
    想到会有一个那么像自己的小生命来到这世界上,顾安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对了,那个收音机的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已经把他们送东西进来的线路摸清楚了,咱们厂里,后勤这一块可不干净。”
    清音点点头,能清楚知道陈家事情的,就是后勤。
    “瞿建军那边怎么样?”
    顾安皱眉,“我跟他说了,但他似乎不太高兴。”换谁,要是来跟他说清音不好的话,他也会不高兴,但清音和柳红梅不一样。
    对自己敬重过的建军哥,他也只是尽力告知,跟谁处对象那是他的私事,他无权干涉,但失望肯定是有的。
    对瞿建军的失望跟对祥子不一样,自从哥哥走后,建军哥在他心目中就是兄长一样的存在,可现在看着他被所谓的爱情迷昏头,一意孤行,他在失望之余,又有种深深的无力。
    以后,自己的事还是别麻烦他了,毕竟他忙着谈恋爱呢。
    *
    第二天一早,清音到卫生室第一件事,先找林莉问王铁柱的情况。
    “用药后烧退了半天,刚才家长来说昨天夜里也没再发,神志清晰,对答如流,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今早起来又烧起来,还是一样的四十一度,昨天已经用光了咱们这里最后一支抗病毒的针水,我正准备去拿药……”这是林莉第一次遇到针水不够用的情况。
    清音却皱眉,治病哪有治一半等着现拿药的,“没有利巴韦林吗?”
    “什么利巴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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