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遇袭,她们看似牢固的结盟可能随时分崩离析。
    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提议下,众人决定把财货暂时集中埋藏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下,只带牲畜入察哈尔。若是遭遇不测,也算是留有一份东山再起的希望。
    这样,既是对众人的约束也是对结盟的维护。
    几位领头人效仿金元时期不起坟茔、不留墓志、不公布葬地、斩杀骆驼为引的秘葬法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挖掘深穴掩埋财货。
    然后,在藏宝处当着母骆驼的面,斩杀小骆驼,以便来日用母骆驼为导引,来寻财货。
    因为骆驼不仅有‘草原之舟’的美名,更是少有的忠贞重情牲畜,它们会记得自己的伴侣与孩子,失亲之后悲痛不已。
    来日,只要把母骆驼牵到藏宝处附近的草原,它便会哀嚎不止,最终踟躇于孩子的绝命之地。
    最后,把草皮复原,再纵万千牛马踏平所有痕迹。
    为防队伍里有人有异心,盯上失子的母骆驼。负责藏宝的几人故布疑阵,在不同的地方斩杀了六匹小骆驼。
    那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若在太平日子里,牧民们会把骆驼送往更深处的草原,让它们像野骆驼一样在草原上自给自足,偶尔去看看它们的情况,待来年草场丰茂再接回来。
    领头人们把那些失子的母骆驼做上只有她们几人知晓的隐秘记号,然后和几十匹骆驼一起放归草原,期待来年春天找回它们那一日。
    她们没有等到春天。
    因为距藏宝不过两日,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她们竟发现放去南方草原的母骆驼们齐齐朝西边小孤山去了。
    众人惊骇莫名,一小队人马匆忙追过去查看情况,正好与追杀她们的噶尔丹左路军狭路相逢。
    如狼似虎的左路军顺着她们追逐骆驼的行迹,反推找到了大部队。
    草原人的血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插翅难逃,只能决一死战。
    妇孺们或许体力逊于男儿,但在面对死亡威胁时的爆发力绝对不输任何人,孩童漏风的牙齿亦是武器。
    最后一人倒在铁蹄之下时,左路军减员千人,轻重伤者无数。
    “当日,那些骆驼是有人故意驱逐去小孤山方向的,目的正是引左路军与我们厮杀。”牧仁咬牙切齿,目若饥鹰锁住多罗特汗,“岱钦,是你!”
    “彼时你兄长还在汗位,你只是多罗特部一个小小台吉。他在外率兵助漠北退敌,留你在内驻扎巡视察哈尔边境,防止噶尔丹的大军踏破漠北后直冲多罗特部。你在边境早早发现噶尔丹左路军南下,气势凶悍,心中畏惧,不敢直面迎战,便把他们先行引去与身陷绝境的妇孺们厮杀,待他们力竭,你再出面当黄雀。”
    “你这黄雀当得好啊,漠北溃散,你兄长力竭战死,唯独你保存下大半势力,一举夺下侄儿的汗位,呼呼喝喝到今日。”
    牧仁状若癫狂,指控声声泣血。
    帐内众人一时看得怔住。
    多罗特汗额角冷汗细细密密浸出,面色青白交加,却兀自强撑,冷笑呵骂,“哪里来的混账东西都敢随意攀扯本汗,策棱,你这又玩的哪一出,围魏救赵?以为满口胡言污蔑本汗,造谣让本王受千夫所指,自己便能逃脱重伤我儿的责罚吗?”
    策棱早不动声色退出大帐,远远朝自己的侍卫白音使眼色。
    不多时,白音又带来一群人,这群人穿着打扮明显富贵许多。
    他们乃当年漠北各小部落的幸存儿,也是如今的部落首领。当年妇孺们南逃分作几拨,并未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侥幸给各部留下了火种。
    如今经过十几年的经营,这些小部落虽未成气候,拧成一股绳却也不容忽视。
    这些小首领本是来御营朝天子的,乍然被策棱召集在一起,得知旧年惨事,求证过后,怒不可遏,当即要冲去与多罗特汗对质。
    他们当年虽被送往别处,但那批南逃的妇孺里,也有他们的亲眷子侄!
    经过皇帝的默许后,这群人鱼贯冲入大帐。
    多罗特汗还在挣扎,见又来一群还算眼熟的人,认出对方的身份后,心头狂跳不止。
    小民牧仁的指控他可以不放在眼里,斥骂嘲弄。
    可这群漠北小首领纠集起来的势力他却不能等闲视之。
    人一心慌,便容易露怯。
    接二连三的冲击,多罗特汗到底做不到面对千夫所指而处变不惊。
    一个人对几十个人,每句话都会被那么多只耳朵和脑子仔细分辨解读,一着不慎便被抓住破绽,帐内闹得不可开交。
    策棱并不关心多罗特汗在强压之下,是否会供认当年血债。
    分明是捅破天的人,此刻却悄无声息离开。
    他望向巴依尔的帐篷,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日申时初。
    塞外天际已现暮色,黑压压一片,暴雪骤降,扯棉搓絮。
    多罗特汗终于暂且了结官司,从大帐里脱身,未来得及擦一把汗涔涔的前额,便立刻有心腹凑上来急声道出噩耗。
    多罗特汗听闻过后,呆在原地片刻,毫无预兆喷出一口血,仰面倒地时,看见漫天风雪,喃喃道,“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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