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和致的本体和江顾几乎同时冲向了宋时峻。
    宋时峻却游刃有余地挡住了他们的攻击,不急不缓道:“别白费力气了,在失灵阵中,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些年来,觊觎金灵塔的人数不胜数,你们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修为最强悍的,何必自讨苦吃?”
    “若是你们现在认输,我可以让你们少受些为难。”他道。
    邬和致一拳砸向了他,宋时峻抬手挡住,顺势一拧,邬和致整条手臂的骨头便应声而断,往后踉跄了数步。
    江顾一脚踹向了他的脖颈,宋时峻扣住了他的脚腕,江顾顺着他的力道猛地一翻,一脚踹中了他的肩膀,挣开了他的桎梏。
    宋时峻往后退了半步,饶有趣味道:“你竟也炼过体?”
    江顾冷冷扫了他一眼,手中多了根长锏,正游走在盒子中间的卫风愣了一下,往鬼纹里一摸,他竟然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拿走的金灵锏。
    “金灵锏?”宋时峻笑道,“楚观山的东西竟然会在你手上,看来台主所言不假,的确是你杀了楚观山,可惜没有灵力,它只是块废铁罢了。”
    江顾没有打架废话的习惯,他直接无视了对方的啰嗦,单手持锏直冲他太阳穴而去,虽然没有灵力,但金灵锏重量极大,宋时峻被迫闪身躲开,锏身落地,地板上被砸出了个一人多宽的深坑,碎石飞扬。
    江顾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攻向宋时峻,邬和致飞身而上截断了他的退路,三人缠斗至一处,而另一处,曲丰羽和邬和致的分神正在对付被控制的宋崇时,大殿上方,卫风一边操控着鬼纹飞快地打开那些被封印的木盒,一边时刻关注着江顾的动向。
    被暴力打开的天机盒淡去光芒,许多灰扑扑的分神缓缓地飘了出来。
    宋时峻察觉到了上方的异状,目光一凛,竟是扣住江顾和邬和致两人狠狠往后一掼,墙壁上无数尖锐的骨刺应声而出,眼看便要穿透两人的头颅,千钧一发之际,卫风操控着鬼纹一把将江顾包裹了进去,自己撞上了那骨头,眼看骨头穿透他的身体要刺到江顾,他又将鬼纹凝聚了几分。
    “师父,没事吧?”他有些慌乱地问道。
    卫风化不出人形,只有一团鬼纹,但江顾还是准确无误地扶住了他受伤的地方,冷声道:“你下来做什么?”
    卫风心有余悸道:“我怕——”
    “你师父的身手好得很,完全能躲开。”邬和致咬牙将自己从骨刺上拔了下来,“你还不如来救我。”
    卫风直接无视了他。
    “雕虫小技。”宋时峻见天机盒上的分神飘出来,手中飞快结印,邬和致见状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立刻去阻止他。
    “这两个姓宋的根本就不会受伤!”曲丰羽一边逃窜一边喊道,“江顾!快想想办法!”
    江顾将金灵锏扔给了卫风:“拖住他们。”
    卫风没有丝毫迟疑,化作雾气一分为二,朝着宋时峻和宋崇时而去。
    江顾低头看向自己附着的朱砂人皮纸,按邬和致所说,这人皮纸本来就是有宋氏血脉的人制成,所以他们才能顺利进入金灵塔,金灵锏则是专门用来处理叛徒的神器,失灵阵中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失灵阵本身是需要灵力支撑的……思及此,他冲向了邬和致,将他的储物袋一把薅了下来:“里面有多少人皮纸?”
    “你——”邬和致险些被宋时峻一脚踹断肋骨,“百余张!”
    江顾将储物袋中的人皮纸全部取出,将自己附着的这张朱砂人皮纸撕了下来,碎成百份,以血为引飞快地画上了血符。
    邬和致大惊:“你不要命了!”
    他们不是姓宋的带进来的,没了朱砂人皮纸,很快就会被金灵塔绞杀。
    江顾只在身上留了一块,而后便将这些碎的朱砂纸全都贴在了人皮纸上,洒向了空中,空中飘荡着的分神还尚未清醒过来,便全都被吸附进了人皮纸里,这些巴掌大的人皮纸倏然膨胀,化作了不论不类的人形。
    此时邬和致跟曲丰羽都受了重伤,宋时峻刚将邬和致的分神碾碎,转身便看到了这一幕,瞳孔骤缩,直冲江顾而来。
    卫风立马缠住了他的脚步,金灵锏直取他的命门,宋崇时虽然躲开,却被他往后拖拽了数丈,这团黑漆漆的东西时而化作鬼纹时而变成黑雾,偏偏又杀不死,一分为二挡着宋时峻和宋崇时的脚步,极为难缠。
    纸皮人中的元神正在缓缓苏醒,江顾拿出了张黄符,贴在了邬和致开辟的那道无须灵力的传送阵法上,将邬和致跟曲丰羽拎起来扔了进去,两人却未被传送走。
    邬和致身上的朱砂纸皮人正在飞快地剥落,他怒喝道:“江顾!你想害死我吗?!”
    曲丰羽闻言眯起了眼睛。
    而大殿内,宋时峻抬手抓住了宋崇时,将他歪折的脖颈狠狠一扯,里面的元神顿时四分五裂,却光芒大涨,在宋崇时肉身湮灭的同时,元神化作了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制住了卫风无处不在的鬼纹。
    “师父小心!”卫风吼了一声,想去拦他,却被那元神流光死死扯住。
    宋时峻的脸上溅满了血,他走出了卫风的鬼纹,对着江顾微微一笑:“用人皮纸唤醒这些分神的确很聪明,可惜这个办法早就有人试过了,他还是我亲自带进来的,你猜他的下场是什么?”
    江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被永远镇压在了塔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亲眼看着生下他的女人被折磨得体无完肤魂飞魄散。”宋时峻不解道,“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不过是生下了他,何必做到这个份上?值得吗?”
    江顾无动于衷,看着那些纸皮人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刚要强行催动离火绳,宋时峻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他一挥手,江顾面前便出现了面水镜。
    水镜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安静地躺在天机盒中,江顾的目光掠过,倏然一定。
    卫风从来没有在江顾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师父从来都是沉着淡定游刃有余,便是被逼至绝境也不曾显露出如此澎湃的杀意和愤怒。
    宋时峻很满意他的表现,道:“这是许多年前金灵塔中的一个分神,这女人天资卓绝,留在塔中实在可惜,我便推荐她去了八阁,后来她也争气,一路晋升到了烟雨台,可惜后来失踪,应当是陨落了,不过只要我愿意,她就能再次活过来。”
    “当然,也能让她当着你的面,灰飞烟灭。”
    江顾攥紧了拳头,离火绳却停滞在了半途。
    水镜中的女人,是顾清晖。
    第216章 生死无咎(十三)
    江顾对顾清晖的印象很少,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那个逼仄狭窄的坟塚里,顾清晖抱着他,五官模糊不清,声音虚弱又温柔地喊他阿尸, 幽石做成的风铃在他头顶摇晃, 上面被顾清晖附着上了些灵力,散发出暖色的黄光。
    像黄昏日落时的晚霞。
    比起顾清晖, 江顾记忆更深刻的是温热的血肉从喉咙里滑过带着的那股腥气又苦涩的味道, 和从坟塚裂隙外刮进来的刺骨冷风。
    他没想到自己能认出顾清晖, 也没预料到从心底涌上来的无法扼制的愤怒。
    宋时峻毫不设防地摊开手, 笑得温和亲人:“我想想,你们这些人应该是喊她们叫……母亲?”
    “呵呵。”他目光怜悯地笑着,指尖凝聚着宋崇时散落的元神凝聚出的光芒,“多可笑啊,照你们的说法, 我给予了塔内所有人生命, 那他们是不是也该尊称我一声母亲?”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怎么不上天呢?!”卫风在他背后破口大骂,“师父!你千万别被他迷惑了!小心有诈!”
    江顾的目光落在了宋崇时脸上, 声音平静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师父!”卫风一惊, 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宋崇时的元神顿时消散地更厉害了。
    宋时峻脸上的笑容加深:“你是玉阶,我自然不会杀你,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也知道你聪明至极, 但是聪明归聪明, 你一个人是抵抗不了整个望月的,老老实实跟我去烟雨台见萧台主, 我便留你母亲一命。”
    江顾沉默良久,看着水镜中的女人迟迟没有动作。
    卫风心里忽然没了底,他有些焦急道:“师父,你千万别信他的话,一旦你被他们控制住,就会彻底变成他们的傀儡!”
    宋时峻收拢五指,面前的水镜开始出现波动,天机盒里躺着的元神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垂眸望向了江顾,她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却还是迟疑地喊出了声:“……阿尸?”
    江顾冷淡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你竟然认识他?”宋时峻有些诧异道。
    顾清晖回头看向他,声音淡淡道:“如宋楼主这般无心无肺之人,是到死都不会理解的。”
    一句话,既骂他没心没肺,还不忘咒他去死。
    宋时峻不怒反笑,却抬手强行关闭了水镜,手中多了个巴掌大的天机盒,他看向江顾,意思不言而喻。
    对江顾来说,天机盒中的顾清晖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只看他赌不赌得起这个万一。
    卫风终于挣开了宋崇时的元神,冲向了江顾,鬼纹凝聚出手掌抓紧了他紧攥的拳头,“师父!”
    离火绳还悬停在半空,苏醒了一半的分神附着在纸皮人上僵立在原地,邬和致与曲丰羽在停留在传送阵阵眼,只要江顾动手,就能强行破开失灵阵,他们拼尽全力一搏,未必不能拿下金灵塔。
    但那是江顾的母亲——卫风不知道在江顾心里顾清晖的分量有多重,但当时他在云海中看见曲清时,见她要杀自己,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倘若让他设身处地去想……他无法设身处地。
    他不是江顾,他大多数时候都猜不透江顾的想法,不能用常人的感情去衡量江顾,也无法揣测出顾清晖在江顾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但他会支持江顾的任何决定。
    只要江顾没有危险。
    “好。”江顾沉声道。
    卫风攥着他的手骤然收紧。
    宋时峻脸上露出了个和蔼的微笑:“顾清晖真是生了个好孩子。”
    卫风觉得不对,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中不是江顾的行事风格,他拽住江顾:“师父,你——”
    江顾看了他一眼,对宋时峻道:“将他们放走。”
    宋时峻道:“我只答应保全你母亲,可没有包括这些人。”
    “他是我的道侣和徒弟,曲丰羽是我的朋友,他们对我而言很重要。”江顾神情不变道,“倘若你连这些都办不到,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卫风在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从江顾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师父没有朋友,更不会将曲丰羽当成朋友,他不杀了她就不错了。
    当然,卫风对自己的道侣身份没有丝毫怀疑,笃定江顾前半句是真心话,后面那个重要肯定也是说的他。
    宋时峻审视着他,嗤笑道:“你们平泽的无情道也不过如此。”
    江顾任由他嘲讽,随手将半块朱砂人皮纸塞给了卫风,“自己逃命去。”
    “他可是劫玉。”宋时峻提醒道,“你放走他,可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只要他能活着,我做什么甘愿。”江顾面无表情道。
    这话已经离谱到卫风都觉得过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江顾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如此平淡毫无感情,他一边心碎一边却又忍不住蹦出一丝喜悦的小火苗来,虽然只是为了糊弄人,但起码师父说了。
    更离谱的是,宋时峻竟然信了。
    “好,我放他们离开。”宋时峻长臂一挥。
    大殿中的几人顿时消失不见,卫风早有准备,试图钻入江顾的识海,却被先一步推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顺城城门口。
    没了失灵阵,卫风顺利化作了人形,只是脸色比鬼纹还要难看。
    曲丰羽几乎第一时间便将剑横在了邬和致脖颈上。
    邬和致恢复真身,脸色苍白身体羸弱,见状笑道:“我被宋时峻捏碎了分神,这具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你想杀便杀吧。”
    “阿和早就死了,我杀具尸体做什么?”曲丰羽冷笑道:“你放心,我迟早要你灰飞烟灭。”
    邬和致道:“我也有我的苦衷——”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曲丰羽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再啰嗦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邬和致苦涩一笑,只是还没苦涩完,就被曲丰羽一道缚魂绳穿透了丹田,捆了起来。
    邬和致虽然伤重,却也有一战之力,只是不知为何根本没有反抗,他对曲丰羽道:“我的确没打算让沈庾信和玄之衍活,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你。”
    曲丰羽神色微滞,她讽刺一笑:“你看,这就是你们望月修士的恶心之处,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说,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啊?邬和致,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人修也好鬼修也罢,你先是占据了阿和的身体,且不论是阿和死后还是你强行夺舍,你又镇压看管了卫风几百年,这几百年来,不说其他,最起码我和沈庾信都是真心将你当成朋友,玄之衍也对你尊敬有加……你欺骗在先,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收起你那点可笑的仁慈,你这么说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邬和致叹了口气:“也罢。”
    “罢不罢不是你说了算的。”曲丰羽收紧缚魂绳,断了他的灵力,将人塞进了灵宠袋中,她转身去看格外安静的卫风,“你师父到底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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