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崖命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侍卫:“箱子就在这清点,如有少的,按入室行窃私藏赃物论处。”
    大娘子硬撑着:“哪里是——”
    “庶民见官不跪,不必拉去县衙了,一人笞十。偷窃者并主谋笞四十,笞完游街一日,拖一贼去门外审,录口供。”
    “是!”
    一个侍卫从人群里抓了个小厮,当即拖去了门外。
    满院人有没反应过来的,此时扑通扑通地跪下,和下饺子一般。大娘子被两个妾室拉着,也仓皇失措地跪了,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哀哀道:“大人呐——”
    “先打这个。”楚青崖下令。
    两个县衙的差役拖了大娘子到院中,妇人杀猪似的叫道:“阁老明鉴,妾身妇道人家没见识,初见您吓得两腿打颤跪不得,刚刚已跪了,如何要打妾身?”
    见他冷冷地站着,似是不屑开口的模样,又叫道:“妾身愿交赎罪银!三十杖下都能抵,这是官府定的!”
    楚青崖抬手准了,侍卫放开大娘子,站到一旁听候。
    大娘子以为他好说话,继续辩白:“阁老,妾身方才情急,口不择言,牵连您老人家,该打,该打!”
    江蓠一听“老人家”三个字,抬头瞄了眼。
    ……果然,他脸色更阴沉了。
    “阁老有所不知,您夫人是先夫外宅所出,幼时在府中住过一段时日,府上管她吃穿,可她父亲没了后,她不但不悼念,还忤逆长辈。虽同住一城,她逢年过节不来探望,更不遵礼数,私自成婚,直到她嫁到您府上那天,我们家竟没有一人知道,这像话吗!她祖父气得半死,要她来回话,我心知她不可能来,便让家丁抬了箱子回府,告慰公公病体。这聘礼本就是给我们江家的,我是她大娘,怎么动不得?”
    楚青崖见怀里的人不乱动了,稍稍放松手臂,俯视着地上的妇人,“于理,外宅所出不入族谱,本官的聘礼是给外宅的,不是给翰林府。于情,父恶母妒,家风顽戾,不应愚孝,若是罪犯之子讲孝道将他藏匿,本官还判不判包庇之罪?”
    他振了下广袖,“莫要以为本官不知你们是怎么对外宅的,你这妇人满口狡辩,非要本官寻来街坊对质才死心。本官谅你是个丧夫的寡妇,年老的碎嘴,大把年纪还惦记为你那一事无成、坐吃山空的儿子还赌债,早沦为城中笑柄,才不计较你在家中做下的这许多孽。”
    这话句句戳中要害,大娘子被条理清晰地骂了一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管家给她使眼色,她忙识趣地磕头:“阁老说的是,多谢您开恩,多谢……”
    还委委屈屈地抹了抹眼睛。
    江蓠嘴角一撇,楚青崖捏了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本官做事一向公私分明,江翰林的家事本官不想沾染,来此只为这十八个箱子。”
    他伸出右手,侍卫将一张画了押的纸递上来:“大人,那贼在外头招了。”
    “念。”
    侍卫便将家丁如何依大娘子的命令撬门进屋、趁主人外出搬箱子的经过高声读了一遍,读完了,身后走出两个丫鬟,正是楚家送到别院照顾燕拂羽的。
    原来半个时辰前,十几个壮汉破门而入,这两个姑娘挺机灵,立刻带着老嬷嬷从后门跑去楚家报信。
    楚青崖瞧了眼侍卫,一支断裂的门闩被扔在地砖上。
    “物证便是院里的箱子,还有这被撬的闩,人证便是三个别院下人和画押的小厮。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娘子还不甘心:“我确实叫人去抬箱子,可这别院是我死去的丈夫买的,是江家让她们住着的!”
    江蓠冷笑:“大娘,你好糊涂,这宅子地契上的名字,自从我爹死后,写的就是我了!你进的是我家,偷的是我的私产,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黑白颠倒,莫不是真以为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虚理亏,不敢来见你?”
    大娘子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哪有十五天就把婚事悄悄办了的!她只当是这丫头和她那个教坊司出身的娘一样,使了阴私手段,拿住了楚阁老名声上的短处,小人得志嫁进了高门。本想用老爷子生病一事敲打敲打,却不料十年过去,这丫头竟如此不好拿捏,上次见时她还在府中的水塘里瑟瑟发抖呢!连带着她这个夫君,也是个不把孝道放在眼里的。
    她暗恨自己轻敌,这下到手的银子都飞了,脸一变,哭哭啼啼地道:“我也是看你祖父病成那样,你却不来看一眼,这全家的事都落到我头上,我能怎么办……”
    一抬头,看见衙役手持刑杖要打,扯着嗓门道:“我交赎罪银!别打!”
    楚青崖道:“既已招了,那便按律办,主谋笞四十,三十以下可抵银,还剩十下,就在这儿打了。口供抄录几份,贴在府中前前后后的大门上,叫街坊都好好看看。”
    衙役把大娘子按在地上绑住,第一杖落下,尖叫惨绝人寰,那衙役摸了摸鼻子,“大人,我没使力。”
    “那便使点力。”
    家丁们也四个一排绑着了,挨个打过去,院中痛叫此起彼伏,喊破云霄。
    楚青崖站着看了会儿,甚是无聊,对大娘子道:“你说江翰林病重,本官还未曾见过夫人的祖父,这便顺道去探望探望。”
    刚迈出一步,身后就响起求饶:“大人!大人去不得!您一去他就吓得更不好了,宁愿再打我十下——哎呦喂!”
    “那便再打十下。”
    楚青崖揽着江蓠转身朝门口走去,待出了江府,将她扶上车,才叹道:“能打一顿解决的事,你非要跟他们吵,吵到最后自己心里堵一天,值是不值?”
    江蓠趴在窗边,鼓着腮帮子呼出口气,头发丝吹得往上飘。她也不跟他说话,就在那里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半边脸被日光晒得红扑扑,像只熟透的桃子。
    楚青崖忍不住捏了一把,“啪”地被打了下手。
    “我赶来替你出气,怎么又恼我?”
    “不是说不能出门吗?”
    楚青崖笑道:“就因为我没陪你去上香?我杀孽太重,佛祖见了我和你一道,你许什么愿都不灵了。”
    江蓠斜睨他一眼,“喔。”
    “你今日许了什么愿?”
    新妇还能许什么愿,江蓠猜他就是想听好话。
    她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他肩上,仰着脸看他的眼睛,柔声道:“自然是同夫君白头偕老,早诞麟儿了。”
    楚青崖有些怀疑:“真的?”
    “不能再真。”
    她说假话的功夫有这么不到家吗?
    “我每次行房,都未——”
    江蓠一骨碌爬起来,捂住他的嘴,他当车夫是聋子吗?
    真是要气死了。
    她洞房那晚就发现他好像不想要孩子,普通男子在他这个年纪,膝下小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楚青崖挪开她的手,“朝中公务繁忙,生下来没时间管教,不如不生的好。”
    江蓠精神一振,又险险地憋住了,不让他看出欣喜,“你也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忙,等陛下长大,你就可以休息休息了。”
    楚青崖皱眉:“你这是在咒我么?”
    她吐了吐舌头。
    大燕立国两百年,辅政大臣在皇帝亲政后善终的,也就两三个。
    “不过我倒不担心陛下以后,”他接着说,“现今头等大事,是削藩。楚家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本打算过几年等朝局平定了再娶妻,你偏就撞上来。”
    “你就说满不满意吧。”江蓠没好气地道。
    他以为她想嫁给他呢!
    “满意,能休九天假。”楚青崖道。
    江蓠大叫一声,两手并用打他,“你就想着休假是吧!你娶了谁都能休九天!”
    他含笑躲她的拳头,侧身倒在坐垫上,一把将她搂在胸前,四目相对,“夫人要是做了十年官,每日去官署当差,也想着休假……上午想着堂厨做什么午饭,下午想着离休沐还有几日,一天天就这么过去,还不能叫下属看出来。”
    江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真的在想这些呀?”
    “嗯。”
    “你骗人,不想当值的官做不到一品。”
    她托着下巴,眯着眼看他,他的瞳孔刷着一层秋阳,黑得纯澈,长眉秀逸静远。这样清贵端庄的一张脸,开起这种玩笑,却顺理成章似的。
    “心情好了?”他捏着她的脸,“夫人从前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嫁给我,要多笑笑才行。”
    江蓠趴在他身上,傻呵呵地笑着,忽然胸口一堵,不声不响地移开视线。
    ……不能再看他了。
    她咳了两声,撩起帘子看路,“快到家了呢。”
    马车行过金水桥,一边是鳞次栉比的茶楼商铺,另一边是大户府邸的围墙。江蓠眼尖地看到一扇花洞窗下有处黑色的标记,画的是三根树杈的形状,掩映在翠绿茂盛的爬山虎间。
    后天桂堂就要开霜降大会了。
    脸被掰正。
    “外头有那么好看么,又没不让你出门。”
    楚青崖拿出一只玉色的荷包,上头用豆青丝线绣着兰草和双蝶,吊着珠串,很是精美,“这是我让娘做了给你的,我见暖阁里新插着几支桂花,想是你喜欢,便塞了干桂花进去。”
    江蓠放在鼻子下一闻,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有字?”
    她摸着背面的“蓠”字,始终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楚青崖给她系在腰带上,“我的荷包还要多久才能做好?”
    江蓠装作不知道他看过,“快了,你别催啊,我手艺不好。”
    “等做好了,我日日带在身上。”
    她低低“嗯”了一声,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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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夫人就玩脱了
    狗狗喜欢说笑话,但是平时上班没机会说
    第17章 釜底鱼
    后半夜落了雨,凉雾渗进帘栊,将萧瑟秋意染上一枕清梦。清晨醒来推窗,枯草地霜白一片,堆着几许残花落叶。
    九月到了中旬,一日比一日冷,江蓠呵着手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披来一件软缎袍。
    “可要端个炭盆来?”
    楚青崖俯身端详她素净的脸,昨夜她睡得不安,叫着娘,梦里掉了几滴眼泪,他抱着哄了半天,才伏在怀里抽抽噎噎地睡了。菱花镜中的美人眼皮微肿,秋水眸蒙了桃花雾,烟波淡淡,荡出一抹雨后初晴的好颜色。
    “才九月,烧什么炭?过些时辰就不冷了。”江蓠用手背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微微低头,把长发拨到一边,半空中被一只手接过。
    楚青崖掬着一捧乌云,拿起玳瑁梳理了两下,学她平日里那样绾起来,试了几次却不得要领,在雪白的颊边落下一吻,重新把头发塞回她手里。
    “我见你绾了五六次,也看会了,做起来却还是不会。”他如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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