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穆先神情凝重,却并没有露出太过意外,或者惊怒的神情,只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桥道:“大将军的居所起火,这么大的事,只查了一点就不查了?”
    “……”
    “倒像是,不想查下去似得。”
    “……”
    “还有,大将军的病,拖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起色。找不到药,难道就一直这么拖下去?那不是只有死路——”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敢再说下去。
    穆先的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一些。
    他沉声道:“你,怀疑少夫人?”
    一听这话,程桥也变了脸,急忙摆手:“不,我可没有!”
    “……”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
    “还有就是——世子,他这一次突然过来,说是兵部要问责上一次的战败,可他来了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跟那个马旭说过。而且,为什么我觉得世子和少夫人之间好像有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小心,本来就是在议论主人的事,而且是男女之事,话没说完,就感觉穆先的脸色明显变了,立刻闭上了嘴,却见穆先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程桥更疑惑了几分。
    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穆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刚从江都过来的,所以不知道,不过,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跟在将军身边,也要知道这个忌讳。”
    “忌讳?什么忌讳?”
    “少夫人,本来定下的亲事,是要嫁给世子的。”
    “什么!?”
    程桥愕然的睁大了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再回头,看向已经离远了,只能隐隐看到在夜色中散发出光芒的那个院落,吃吃道:“少夫人和世子才是——,那——”
    他压低声音,不敢置信的道:“你是不是怀疑少夫人——”
    穆先皱着眉,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道:“虽然,我也觉得世子对少夫人好像有点……但少夫人的为人,我还是明白的。她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
    “只是,就像你刚刚说的,她这一次的行事,的确有点反常。”
    “……”
    “这一次大将军的病来得这么奇怪,少夫人一不查病因,二不问病果,就这么在扶风耗着,这不像她平时的行事。”
    “那我们该怎么做?”
    穆先沉思了一会儿,只说道:“不论如何,将军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要保护将军,二也要护住扶风,这是我们此次出征的职责。”
    “我明白。”
    程桥点点头,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去,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寂静又诡异的院落。
    所有人,几乎都离开了。
    善童儿也领了新派来的一队人马开始围着这个院子巡逻,他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拎着一对铜锤气势汹汹的样子,连飞过一只苍蝇都要盯半天。
    看着他这样,宇文愆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仍然带着那一块纱,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明妙目,这样一笑,显得更温柔了几分,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宇文愆道:“这个孩子,倒有些意思。”
    商如意道:“嗯。”
    “我听父亲说,是凤臣从王岗寨收服的。”
    “是。”
    “听说,他原本是宫中为赵——为陛下出家的替身,叫单从真。”
    “就是他。”
    “没想到,宫里的孩子,也会为凤臣所用。”
    “……只要有心,别说宫里的孩子,哪怕是宫中禁卫,也能为己所用。”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看向商如意,眼神中似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比如?”
    “……”
    商如意却没有回答他。
    而是在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道:“天色已晚,大哥要去休息了吗?”
    宇文愆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房内。
    然后道:“我也该去休息了。”
    “……”
    “只是,这一次来得仓促,加上一来就撞上刚刚那件事,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准备休息的房间,恐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一下。”
    商如意道:“大哥这一次来扶风,没有提前通知这里的人?”
    宇文愆道:“没有。”
    “……”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微微一蹙。
    而看着她闪烁的目光,宇文愆却是淡淡一笑,道:“怎么,弟妹好像怀疑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敢。”
    宇文愆淡淡道:“我说了,如今我在兵部任职,这一次是兵部要问责扶风之前的战败,加上我担心凤臣的身体,所以请缨过来,这种情况,自然不会提前通知的。”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既然这样,那——”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墙外突然传来善童儿一声震喝:“什么人!?”
    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这样一声,连屋檐下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得外面一阵骚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忙走了出去。
    只见院门外不远处,善童儿正带着一队卫兵围着一个人,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那人急得大喊:“我是奉命来找世子的!”
    善童儿一听,愣住了。
    宇文愆闻言也走了过去,一看之下,温和的说道:“是我找的人,不要误会。”
    商如意上前一看,是个短打扮的男人,看着眼生。
    善童儿嘟着嘴道:“大公子?你大半夜的叫人来做什么?白吓我们一跳。”
    商如意立刻对着他:“善童儿!”
    善童儿憋着嘴低下头去。
    宇文愆倒也并不介意自己被人责问,只温和的笑道:“是我刚刚写了一封书信,要求驿站的人立刻过来拿了连夜送出,不想引起你们的误会了。”
    说完,他果然从怀中拿出一封已经封好的信,交到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书信,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善童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带着卫兵们继续巡逻,商如意却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然后回头看向宇文愆:“大哥这封信,要送去哪里?”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倒也坦然,微笑道:“大兴。”
    “……?”
    商如意的眉心微蹙,道:“大哥才刚到,就送信回去?那封信,是给兵部的信?”
    “兵部要问责的事我还没办,自然不是给兵部的。”
    “那是——”
    “给父亲的。”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睁大双眼看着他,只见宇文愆的面色变得凝重了一些,低头对着她道:“之前的战报上只提起了凤臣病倒,父亲就已经很担心了;但我是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凤臣真正的病情,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瞒着他的。”
    “……”
    “弟妹应该知道,从这里到大兴,快马加鞭也就是一天左右的路程,也就是说——”
    商如意气息微沉,接过他的话头道:“也就是说,两天后,爹的指令,也会传到扶风来。”
    “不错,”
    宇文愆道:“那个时候,也正好是凤臣的病——”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却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没能得到转机,三天后可能就——那么那个时候,自己就需要向盛国公做出交代,毕竟是她坚持不肯让宇文晔离开没有良医,更没有对症之药的扶风;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有好转,三天后,知道他真正病情的盛国公也一定会让宇文晔回大兴的。
    甚至可能,盛国公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发出指令,而会直接发来朝廷的调令,毕竟他已经是大丞相了。
    到那个时候,宇文晔就不能不走了。
    这,是万无一失的安排。
    商如意的呼吸更沉了几分,她低声道:“我明白了。”
    “……”
    “大哥行事,果然周密。”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不过,既然我这封信已经传了出去,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不会再催促你带着凤臣离开。”
    “……”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放手去做。”
    “……”
    “我,会帮你。”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不管是白天阳光灿烂,还是此刻夜色晦暗,眼前的这双眼瞳永远都是半透明的,带着一点让人看不清深浅的神秘,就如同他显露真身,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事,即便商如意拼命的说服自己他是敌非友,也没有办法笃定。
    他的“帮”,谁又知道,到底会是什么呢?
    沉默良久,商如意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就在这时,长史朱哲走了过来,对着两人拱手行礼,然后对宇文愆道:“世子,你的居停之所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隔壁。”
    宇文愆点点头,转身对着商如意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凤臣的事,弟妹多费心。”
    商如意道:“不敢。”
    宇文愆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那深沉的夜色中。
    而她的眼中,也隐隐出现了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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