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受到了一记重击,宇文渊高大的身躯忽的摇晃了一下,急忙双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可是,桌案微微摇晃,上面的几摞文书却随之散落,凌乱的掉了一地。
    再抬起头时,宇文渊的眼睛更红了几分,但声音也更低沉了,仿佛在强力的压制着这一刻自己的悸动,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
    “太原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瘟疫?!”
    “这——末将也不清楚。”
    宇文渊位高权重,平时就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个时候满面的胡须几乎都直立起来,加上两眼通红,怒容满面,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头嗜血的老虎,只看他一眼都令人骨寒毛竖,惊恐不已。
    虞定兴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宇文晔突然道:“父亲,可能是之前——那群离开大兴的人。”
    “什么?!”
    宇文渊转头看向他,再一细想,顿时呼吸一窒。
    他这才想起,之前宇文晔数次派遣自己的人出城搜寻感染了瘟疫的病患,后来他过问的时候,宇文晔告诉他,有一部分染病的百姓离开此地,可能往东边去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让他留神,不要让东都那边的人知晓大兴城现在瘟疫肆虐,否则,若对方趁此机会出兵,只怕会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往东而行,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就是太原!
    那些人,竟然去了太原!?
    宇文渊只感到眼皮突突直跳,他用力的咬着牙,双手也在桌案上用力的握紧,过了许久,才又抬头看向宋时延,问道:“那现在,太原城中的情况如何?”
    宋时延道:“具体情况,末将也不是很清楚。”
    “……”
    “只是,三公子病倒,已经接连几天发热,无法下床。黄公让末将来向丞相求救,因为城中已经找不到对症之药。”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拧。
    连宇文愆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一步,盯着宋时延:“太原城内没有药?”
    宋时延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是。”
    “为什么?”
    “末将听说,三公子病倒之后,府中的人去配药,却配不到对症的药,再在城中搜寻,才发现那些可用之药都没有了。就好像,好像——”
    宇文愆道:“好像什么?”
    宋时延迟疑了许久,轻声道:“好像,被人提前搜刮一空似得。”
    “……!”
    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随即,整个承庆殿内也一下子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但,这种沉默,也只持续了片刻。
    甚至可能连片刻都没有,毕竟这里的人对于应对突发事件,都有着绝对的能力和反应力,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上前一步,正色道:“父亲,我们得赶紧调拨药材去太原,救三弟才行。”
    “对,”
    宇文渊连连点头,可这个时候,他开口说话时,神情和口吻都多少有些混乱,不停的重复道:“必须调拨药材过去,必须得救呈儿。”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宇文晔:“你们的药——”
    他的话没出口,商如意就面带歉意的轻声说道:“请爹原谅,长乐坊的药材,昨天就已告罄。”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一震。
    宇文晔接着说道:“爹,昨天就是因为汤药变淡的缘故,长乐坊内险些闹出事来,昨晚我都已经向你禀报过来。还有,裴行远昨夜之所以会被那些黑市商人设计,险些被烧死在东市,也是为了买药。”
    “……”
    “他的手上,已经一点药材都没有了。”
    “……”
    “今天长乐坊发下去的汤药,也是些缓解寒症的汤药充数,并不能治疗瘟疫。”
    “……”
    “长乐坊这边,怕是没办法匀出药材,只能看——”
    说着,他抬头看向宇文渊,目光微微闪烁着道:“能不能在其他人手上,找到一点能救治三弟的药。”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的落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除了虞定兴。
    事实上,从刚刚宋时延说出太原城中找不到能治宇文呈的药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面色阴沉,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而一旁的宇文愆,脸色也并不平静。
    此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清明又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闪烁,抬头看向宇文渊,轻声道:“父亲——”
    宇文渊面色沉凝道:“愆儿,延祚坊中的药,似乎没有短缺吧。”
    “没有。”
    “那施药的人呢,可有露过面?”
    “暂时,还没有。”
    “虽然没露过面,但他手里有药,是吗?”
    “……是。”
    “好!”
    说到这里,宇文渊气息一沉,冷硬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与不与人来往。总之,你去告诉他,他既然能救延祚坊中的人,就得拿出药来救太原的人,尤其是我的儿子!”
    若是在平时,他断然不会有这样不讲理,甚至刚愎蛮横的态度,毕竟身处高位,他的言行会决定部下的行事,要约束他们,就得更约束自己;更何况,他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他的家族荣耀和修养,甚至,哪怕在战场上,他也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品性上的不堪。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位高权重的大丞相,也不是世代簪缨的盛国公。
    而是一个恐惧于失去孩子的父亲。
    宇文愆轻声道:“儿子会想办法,去向那人——讨药。”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锐利而悍然的目光扫视了大殿上站着的这几个人,面色冷如坚铁,半晌,才用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口气慢慢说道:“若是让我知道,谁的手里握着药,却不肯救我的儿子——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话音刚落,承庆殿寂静的气氛中,响起了一声轻微,似乎低不可闻的喘息声。
    是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眼角微挑,只见站在最后面,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虞定兴,此刻抬起手来,轻轻的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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