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月冷笑道:“你,嫁给一个男人,居然还要帮着他纳妾,还要劝他去别的女人那里歇息。你知道,这有多丢女人的脸吗?亏得还说你是什么贤——”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下来,用力的咬了咬牙。
    “……?”
    商如意一愣,虽然想过很多她“看不起”自己的原因,但这个……
    她甚至顾不上生气,顾不上刚刚从虞明月的嘴里勉强听到,却又被她自己咽了大半的“史书”二字,只微微蹙眉的看着对方,想了想,平静的说道:“我不妒,不独,劝谏自己的夫君去他的侧妃的身边怎么了?难道楚夫人就该独守空闺?你知道一个女子嫁人之后,独守空闺有多难过?同为女人,我没办法那么霸道,更没办法让别人去体会这种苦楚。”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口气变重了一些。
    如果没记错,虞明月的母亲——当然不是眼前这个虞明月,而是那个早已经魂归九泉的虞明月,她的母亲就是被虞定兴抛弃的。
    她哪怕没有经历过,但至少应该听说过一些,心中也该有些感触才是。
    “别人的苦楚,关我什么事?”
    谁知虞明月冷笑道:“我说的是,你这样的女人,丢尽了女人的脸!”
    “……”
    这一刻,商如意也隐隐感到,眼前的虞明月好像已经不是平常的虞明月,平常的她虽然对自己态度倨傲,更痛恨他们这一伙人,但从来说话都是云山雾绕,恶意也有,却从来没有这么明白的表露过。
    再看她有些发红的眼睛,商如意明白过来,应该是因为喝了酒,刚刚又在大殿内吃瘪,让她平日里遮掩自己的那张面具再也绷不住了。
    她的恶意,此刻仿佛也不只对着自己。
    而是对着一些,商如意不知道的东西。
    想到这里,商如意彻底放弃了跟一个已经喝醉了酒,可能快要暴露自己所有隐秘思绪的,也许是来自几百年后的人生气,她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平静的口气说道:“我又怎么丢女人的脸了,你倒是说说,我听听。”
    “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虞明月伸手扶着旁边的松柏,胸口的浊气和憋闷令她有些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强压着那点恶心的感觉,咬着牙,恶狠狠的对商如意道:“男人和女人,就该一夫一妻,相守到老。没有什么妾,也没有什么侧妃,这叫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懂吗?”
    “……!”
    商如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几个字,如同一阵暖流,一下子融进了她的心里,猝不及防的让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快,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漆黑的夜色中,仍旧灯火通明,如同一座璀璨天宫的百福殿,想到那里面还在被人敬酒的宇文晔,想到这一路走来,两个人之间的相知相惜,相爱相守。
    一夫一妻,相守到老。
    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
    想到这种可能,她下意识的笑了起来,笑容中,竟似也有一些期盼。
    但下一刻,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虞明月身边的松柏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也让商如意再度清醒过来。她神情复杂的看着虞明月,心中揣测着她的经历,又一想到此间人世,便慢慢说道:“这,的确是,是很好。”
    “……”
    “可是,不论是——侧妃,还是一些为妾的女人,他们不可能被人当成正妻看待。他们的选择,本就不多。”
    “又是这句话!”
    虞明月一听,脸色更阴沉起来——正是这句话,让商如意在她奚落绿绡的时候就反将了她一句,如今又来,不过她倒是反应很快,立刻冷笑了起来:“就非得嫁人?不嫁人能死?没有男人能死!?”
    她这番话,倒是令商如意震惊了一下。
    但再一想,她还是说道:“可是,女人若不嫁人,该怎么活下去呢?你我倒是出身富贵,但——”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苦笑了一声,道:“且不说你我出生富贵,也照样受尽了身为女子的苦楚。”
    在父亲刚死,灵堂上,她就被身为兄长的商寿非赶出了商家。
    而虞明月本人的经历,也是跟母亲一起被抛弃之后,经历了许多的苦楚,最终走投无路,投河自尽。只是,她又有一段奇遇,被眼前这条魂魄借尸还魂,才能重活一世,再在此间“大放厥词”。
    只可惜,她自己趟不过那条河,却在被救起之后,立刻回头嘲笑起了溺水的人。
    “我管你怎么活下去!”
    一看到商如意的苦笑,虞明月似乎也明白她口中的“出生富贵”之后要说什么,顿时就像是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用力的一挥手:“总之,为了男人纳妾,还劝他去别的女人那里,你就是,就是丢女人的脸!”
    商如意冷笑:“怎么能不管呢?你我身在此高位,就不能只顾自己。”
    “……”
    “天下女人那么多,又不止你、我两个女人。”
    “……”
    “你自己都活不下去,却让人走这条路。”
    这句话,倒是压住了虞明月,她喉咙一梗,眼神也清醒了一些,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却又冷厉了起来,冷笑道:“就非得人养?不知道自己去找工作?”
    “公,公座?”
    又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词,商如意诧异的看着她:“公座是什么?”
    虞明月咬着下唇下死劲的瞪了她一眼,又鄙夷又无语:“工作!工作!养活自己的事情!”
    “养活自己的事情?”
    “你做事,人家给钱,然后你养活自己!挑粪也好,砍柴也好,养活自己有那么难吗!”
    “谁家会雇佣女子去挑粪砍柴?”
    商如意只觉得可笑之至,一边摇头,一边目光也渐渐变得轻蔑了起来:“你刚刚,连我上阵杀敌,都说是失了名节,怎么这个时候又让女人去挑粪砍柴了?你这样,未免太两面三刀了吧。”
    “……”
    “再说了,就算是挑粪砍柴,男人的力气也比女人大,谁家雇力气小的干这个?”
    虞明月气急败坏:“那纺织呢?你们不是什么男耕女织吗?纺织,织布,总会吧!也不用出去抛头露面!”
    商如意道:“纺织,的确不用抛头露面,但天底下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纺织。”
    “……”
    “还是那句话,女子能选的,太少了。”
    “……”
    “再说,你说一定要做什么‘公座’,那女子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又怎么不是你说的‘公座’呢?不一样是要劳心劳力,与朝中宰辅,书院先生又有何不同?”
    “……”
    “只不过,一边的薪禄是看得见的,一边的薪禄是看不见的。”
    “……”
    “为什么在你眼里,嫁人就那么不堪?那你做什么还——”
    “你!”
    虞明月满腔怒意,扶着树干的那只手用力的捏成拳头,商如意微微蹙眉,她似乎也感觉到,对方好像已经恨不得上来撕她的头发,虽然她现在是秦王妃,而虞明月的身份地位,一旦敢跟她动手,她有足够的理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点诧异。
    这个人,的确完全没有上下尊卑的意念,所以,对于一些让她不快的事情和人,她本能的就是反抗,只是,也许是他人对她的教导,让她意识到不能这样——胡作非为。
    难道说,她生活的那个世间,是没有上下尊卑的?
    商如意的心思又是一阵恍惚。
    她下意识的道:“虞明月,你的‘故乡’到底是——”
    “行了!”
    虞明月大手一挥,狠狠的打断了她的话,仿佛也不想再跟她纠结在那些连自己都没厘清的事情上,只冷冷道:“总之,我就是瞧不上你,就凭你给你的丈夫纳妾,我就瞧不起你!”
    商如意的眉头渐渐的拧了起来。
    虽然她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要多从虞明月酒醉之后的口中挖出一些她平日里掩藏的隐秘思绪,但这种光秃秃的厌恶,还是让她有些难受。
    瞧不起?
    自己最多心里也就是有些难受……虽然这种难受,她也要压制在秦王妃的体面之下,可何至于让人瞧不起呢?
    她想了想,仍旧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事上如此针对我,可我这么做,上不愧对天地,下不愧对良心。”
    “……”
    “再说了,让他多去侧妃那里,不仅是我心中无私,也是让楚夫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
    “更何况,此举也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
    “……”
    “毕竟,他是秦王,是天家皇子,若我——我是说假如,我无法诞下世子,至少还有侧妃和其他人能生下儿子,继承他的——”
    “生,儿,子?”
    听到这四个字,虞明月顿时冷笑起来,眼神中满是鄙夷,更有一种商如意撞到了她的刀头上的轻蔑和庆幸,道:“我就听不得这种话,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有什么用?难道他家有皇位要——”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下,脸色僵硬得有些难看。
    半晌,喃喃道:“我靠,还真有皇位要继承。”
    这一章我有必要多写一点题外话
    这是我很早开始就想写的一篇,古今对话,因为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辱骂古人,却完全不顾及时代的局限性。事实上,如果抛开时代的局限性,只看个人,很多对古人指指点点的人也许未必比在生存条件恶劣的环境下仍固执求生的古人们更坚韧,更智慧。
    比如,我,了几天时间,没把榫卯构造搞明白(-_-)
    当然,我并不是要吹捧古人,也不可能去吹捧腐朽的制度,我吹捧的永远只有人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品性,
    至于腐朽的制度,除了被历史的车轮践踏,令人心大快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小说里,衬托人性的不屈;
    我们今天的先进,每一步,其实都是大家眼中迂腐的古人用数千年的时间慢慢踏出来的,从生食到熟食到美味佳肴,从知母不知父到一夫一妻多妾制,到一夫一妻重婚犯法,少一步都不行。
    而你我眼前的,也一定会被几百年后,更先进的所取代。
    希望未来的人,对我们这些活在当代,庸庸碌碌的老百姓,能有公正的评价。
    当然,我的看法肯定不是完全准确,只是我狭隘的一家之言,而且这段古今对话还没有结束,虞明月代表的现代人不可能真的那么一无是处(这是求生欲),也欢迎大家一起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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