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书商默契联合,紧锣密鼓,准备跟风盗版《三国演义》之时,一人找来轩墨斋,却是写下《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的仲宗典。
    方临抽出时间相见。
    “上次一见,还是辩论大会上,被方掌柜三言两语驳倒,那时我就知道,方掌柜非是池中之物。果然,如今《三国演义》一出,名满天下。”仲宗典赞叹道。
    “足下过誉了,想必仲童生此来不是说这个的吧?”方临自问两人之间还没有贺喜的交情,盯着对方眼睛,询问道。
    “自然。”仲宗典不再绕圈子,说出来意:“书香阁准备牵头盗印方掌柜的《三国演义》,我也有劝过,洪家兄弟却是不听……此来是为表明立场,以免方掌柜误会。”
    洪家兄弟将此事告知他,是想让他给盗印的《三国演义》写评点,更好让读者理解,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销量。
    方临闻言看了此人一眼,觉得很有意思,问道:“足下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放于书香阁售卖,不应与洪家兄弟是一道的吗?”
    “不瞒方掌柜,我知方掌柜身后有知府大人站台,反观洪家兄弟利欲熏心,妄想法不责众,出此昏招……唯恐将来秋后算账,方掌柜将我一同打击。”
    仲宗典说得坦诚,也可见是个聪明人。
    “原来如此。”方临哑然失笑。
    “方掌柜,是否觉得我此举,有些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仲宗典问得直率。
    方临也回答得坦诚:“这可是足下说的。”
    “哈哈,我没看错方掌柜,果然是个妙人。”
    仲宗典也并不生气,抚掌笑道,转而又是解释:“借用洪家兄弟的一句话,生意就是生意,也只是生意。我写书,他们给钱,我拿到钱,他们得了书,便是钱货两讫。得知洪家兄弟想要盗印《三国演义》,我也劝过,如此已然仁至义尽,总不能就因为合作了一次生意,他要跳坑,我就要陪着,天下没这个道理嘛!”
    “当然,不陪着踩坑,那是应当,前来告知方公子,就有些朝秦暮楚、落井下石之嫌。”
    他叹息道:“我也觉得此举,不是那么合适,但此事却还要怪方兄……”
    “哦?”方临端正以坐,静待其言。
    “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当我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与方掌柜的《三国演义》同日出售,输得一塌糊涂,我已知事不可为。说来,我自认也算此道高手,当初写忠孝小说,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不然也成不了复古守旧文人代表,相比代宗启、庄育清、荣才林、李公孺等人,只论小说一道,我自认也是胜过,可谓优中选优,万中无一,因而得到洪家兄弟看重,出版《大宋中兴通俗演义》……”
    仲宗典说到这里,看向方临问道:“方掌柜,相比常人,我也可称得上一句天才了吧?”
    “是。”方临颔首。
    “但纵使如此,却也仅仅是获得站在方掌柜面前的资格,方掌柜的《三国演义》对上我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如砍瓜切菜,高下立判,我过往名声尽数付诸流水,成就方掌柜……”
    仲宗典说着这些话,神色复杂,深深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觉得天赋这种事情,真就不讲道理。
    “不过后来我也想开了,大夏有一万万五千万人,纵使万里挑一,也足足有一万五千人,科举如此,写通俗小说同样如此。”
    他苦笑着道:“我说这些,也不是抱怨什么,相反我为能和方掌柜对决一场深感荣幸,来日方掌柜青史留名,我作为垫脚石,说不得也能被史书记上一笔……方掌柜之才实是令仲某钦佩,对方掌柜这般人物,我是真有结交之心,今日借此由头,过来亲近。”
    ‘此人倒是厉害,方才我顺势借机试探,此人不羞不恼,如春风化雨的一番应对,不仅化解了告密的不好印象,又暗暗吹捧了我一把,拉近距离。’
    方临暗忖着,心中审慎,面上却笑道:“之前不过玩笑,多谢仲兄提醒,方某在此谢过了。”
    无论如何,对方前来告知,这份善意他都得承认。
    “方掌柜言重了,我观方掌柜胸有成竹,想来,纵使我不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害……不说这些,今日,我与方掌柜只交流通俗小说。”
    仲宗典似乎果真为讨论通俗小说创作而来,交流一番心得过后,告辞离去。
    ……
    方临知道《三国演义》盗版防不住,半月窗口期过后,第二批加印的《三国演义》刚卖了五六日,就如仲宗典所说,以书香阁为首的盗版开始了。
    他找人留意着,盗版刚一出现,立刻就收到风声,徐阔老、董祖诰、蒲知府也跟着知道,屁股决定脑袋,纷纷想要出力。
    徐阔老询问是否要来黑的,可以派帮派中人去警告,方临婉拒了;董祖诰也有主意,说可以联络同窗围拢那些铺子,方临也是婉拒;蒲知府暗示,此事对方不占理,可以官方打击,防范一时,方临同样婉拒,说‘杀鸡焉用牛刀?既然是商业竞争,那便用商业手段即可’。
    首先,在城中宣传,让轩墨斋正版的概念深入人心——《水浒传》作者乃是元末之人,早已故去,将《三国演义》带来此世的方临可还好好活着,唯一正版的概念,很容易就获得大众认可。
    然后,将后世营销的那一套,什么作者签名、随机精美礼物、满减折扣、达到一定消费额抽奖……种种手段一点点抛出,力图将《三国演义》第一部潜力开发到最大,吃掉最大、最丰美的一块蛋糕。
    这些手段毫无疑问,极其有用,对读者来说,一听盗版二字,下意识会觉得内容有什么错漏什么的,在价钱相差不大,乃至更低一些的情况下,能选择正版,为什么要去买盗版书?
    更不用说,轩墨斋的正版图书,还有各种有趣的优惠活动!
    这一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将淮安府城书商打得不到东西南北,甚至他们想跟都没办法——书这种东西,印刷越多越便宜,轩墨斋出货量最大,成本最低,他们拼成本都不行。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颗巨石砸入了淮安城中书商界:始作俑者,联络城中书商、牵头盗版的书香阁,洪家兄弟在府衙的靠山被打掉了——这个府衙官员和洪家兄弟这般书商勾勾搭搭,能是什么好货色?这种屁股不干净的,只要有心查,那真是一查一个准儿。
    这是蒲知府对城中书商的敲打。俗话说,官字两张口,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蒲知府是个好官,但不意味着没有脾气,真以为蒲知府是能欺之以方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
    蒲知府风轻云淡的敲打,在城中书商界无异于平地惊雷,这番敲山震虎,杀猴儆鸡,让城中书商恍然明白,盗版小说的确是没有立法,但你也要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上,堂堂知府还真拿捏不了了你们一些书商?
    首当其冲的洪家兄弟被吓坏了,不顾赔本,立刻停止销售盗版《三国演义》,还提上礼物,登门来轩墨斋找方临道歉;城中其他书商,也是大大收敛……
    当然,不乏聪明的书商,看到淮安府城无法打开局面,那就去别地销售,蒲知府能管到淮安府城,还能管到淮安之外?
    到了别地,这些书商售卖盗版《三国演义》时,还拿出了方临那一套组合拳,师夷长技以制夷,将这一套对付别地书商。
    还别说,被方临这一套组合拳打击的时候,那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但拿这一套去对付别人,那就是从头爽到脚了。
    对此,方临倒也有所预料,并未有什么失落、不甘情绪,毕竟这还只是第一部,能圆满达到预定目标,吃掉淮安府城中最大、最丰美的一块蛋糕,就已然是一个重大胜利。
    再者,这些盗版也不是没有益处,这些书商将《三国演义》带出淮安府城打开名声,等下一部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随着《三国演义》带出淮安府城,每到一地掀起狂潮,方临这个作者也随之传播开来,获得了巨大声望,在今后一二年间,真正达到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程度。
    ……
    打击盗版,淮安府城大局已定,这个时候前前后后,也差不多有一月,到了发放工钱的时候。
    因为方临疯狂囤货,厚积薄发,市场疯狂,《三国演义》卖爆了,后续也将盗版打得抬不起头,故而,这一月来,除去印刷成本、经营成本,徐阔老、方临借贷的钱等等,净利润仍达到了恐怖的一千八百多两!
    ——仅仅一个多月,就赚下了本钱三四倍的恐怖利润。
    这还是方临公私分明,自己的小说稿子从中拿了一百两的稿费,这是因为一开始名声不显嘛,第二部时,开价就会高许多了。
    方临定下的规矩,每月百分之三的净利润,作为奖励分成,黄荻、柴一苇、耿石、刘洪文这个月,仅仅奖励就有十三四两银子,乃是工钱的三四倍。
    “临子,这也太多了吧?”耿石看着手上,工钱、奖励总共十七两银子,不敢相信道。
    之前他在粮铺时,哪怕抢粮时累死累活,一月也才二两银子,但也比在码头好多了,可来到了轩墨斋,也不比粮铺时累,这第一个月竟拿到粮铺八九个月的工钱!
    “临子,没算错吧?”黄荻也是说着,知道这个月工钱不会太少,可心里再高估,也只敢想象估计能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比预估多了七八成。
    “是啊!”柴一苇也是挠头:“一月顶以前半年,这么多银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这可真是不少。”刘洪文拿着沉甸甸的银子,也是心中震撼,以前刘掌柜也才给他们夫妻一月十两花销,可他这月工钱、奖金,一共都快接近这个数字两倍了。
    ……
    “没算错,奖励这都是事先说好的,我自不会食言,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个月因为《三国演义》第一部发售,生意好多些,下个月就会降下来了,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方临将这个道理提前说明白,笑着道。
    “这是自然,我们明白的。”
    “是啊,没这个月忙,就肯定钱少,应该的。”
    “来来来,临子你歇着,我来吧!”
    ……
    拿到工钱,黄荻、柴一苇、耿石、刘洪文一个个受到鼓舞,跟打了打鸡血似的,拿出十二分热情,一会儿一补货,将货架上的书时刻填得满满当当;一会儿一打扫,店中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进来顾客,都有些被他们的热情给吓到……
    方临哭笑不得,连忙喊停,让他们正常点。
    ……
    给黄荻四个伙计发了工钱,方临到了后面,给田萱也拿了十五两银子:“萱姐辛苦了,这个月的工钱。”
    田萱在店里做饭,保障后勤,有时候还会去前面支应一下,不比其他四人轻松,开这个工钱,并不过分。
    “临弟,咱们一体的,给我发什么工钱呀!”不同于黄荻等伙计,想要、碍于交情又非常不好意思,田萱真是真心的。
    “笨!”方临刮了下田萱鼻子:“公是公,私是私,这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萱姐,怎能让你白白劳动呢?对了,你以后也别拿自己钱买菜,都走店里账上。”
    “我知道了。”田萱明白这个道理,脸蛋在方临手心蹭了蹭,咯咯笑道:“那临弟,你帮我存着,太多啦!伱以前每月给我一两,我都花不完,存着生怕丢了呢!”
    家里财政大权是方母把控,田萱缝补衣服的钱都是方母在攒着,不过没收方临的工钱,方临每月给田萱一两银子,她也很少花,就存着。
    “萱姐呀,人家夫妻俩,都因为交不交工钱吵架,哪有像你这样,不肯要钱的。”
    方临拉过田萱的手,将银子放上去:“我就是说,你看看自己有什么喜欢的,想想给花出去。”
    对田萱来说,自己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生命都仿佛围着自己转,对别的倒也没什么强烈的兴趣,看戏都是如此,更多是陪着一家人,他倒是希望,田萱也能有些自己爱好。
    “好吧!”田萱想来想去,还是没发现自己能有什么可花钱的,打量着方临,准备买布再给他做件衣服。
    她的喜欢,也就是方临了,因而呀,将钱花在方临身上,做衣服也好、怎样也好,比花给自己开心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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