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江上船帆点点,鹦鹉洲旁绿树成荫。
    一株粗壮的老柳树下,白发老翁盘坐,衣衫破烂,渔鼓老旧,轻敲慢打,悠悠唱道:
    “汨罗江畔,忠魂不散,屈原名节千秋赞。赋诗篇,意拳拳,忧心社稷遭离乱。独醒人间行路难。生,也凛然;亡,也凛然…”
    老者用的是沔阳话,一首《叹屈原》唱的是苍凉悲怆,可惜往来者匆匆,只是偶尔有人丢下铜板。
    此地,已是汉阳码头。
    江面上渔船飘荡,伴着古老渔歌,渔民撒下大网,也有客船船户喊着江上号子缓缓靠岸。
    码头上更是人来人往。
    脚夫们赤裸上身,扛着大包忙碌不迭。
    周围既有茶棚歇脚,也有鱼肆贩鱼,走江湖的艺人们也不少,卖力表演,挣一口饭钱。
    人群中,有一名纹龙画虎的汉子,脖子上贴着狗皮膏药,满脸横肉,敞开的衣领露出胸毛,迈着四方步,好似在横着走路。
    沿途百姓,纷纷示好让路。
    这汉子也懒得搭理,走到一处茶棚,坐下后自顾自倒茶,还掏出身后的大烟杆子,装上旱烟。
    还没等他动手,旁边就凑来几个干瘦的年轻人,一脸讨好,吹燃火折子,给他点上烟。
    这汉子眼都不抬,连着喷云吐雾,待抽完一袋烟,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淡淡开口道:
    “都说说吧。”
    几名年轻人连忙凑上汇报:
    “回堂主,手下方才看到排教的陆船头来了,随行还有一名老头,其貌不扬,但陆船头对其很是恭敬…”
    “都尉司的人早上设伏,在码头抓了一名行商,听人说,是徐县尉乔装打扮…”
    “方才来了几名生面孔,操着豫州口音,眼神凶的很,对着我们亮了刀,怕是绿林道上的人物…”
    “早晨还看到了几名大和尚…”
    几名年轻人仔仔细细,将从早晨到中午,码头上的大小事一一诉说。
    汉子名叫岳兴,乃汉阳城白蛟帮堂主。
    这白蛟帮属于本地帮派,势力不小,上至官府衙门,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地位,不输于原本长安城火熊帮。
    但与火熊帮不同的是,白蛟帮行事相对讲究一些,既不会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也在各方势力之间游走自如,已存在几十年之久。
    毕竟,汉阳这地方鱼龙混杂,沟通南北,三教九流汇聚,过江猛龙比比皆是。
    若是不长眼,指不定就被灭了。
    白蛟帮能在汉阳存在几十年之久,自有其能耐,别的不说,单这眼力见就不可小觑。
    帮中几位堂主,每天都要在地盘内巡视,从望风的手下口中汇集消息,再互相通传。
    这是老帮主定下的规矩,几十年没变。
    有时他们的消息,甚至比那些专门买卖情报的江湖客栈还要灵通。
    不知多少次,让白蛟帮渡过劫难。
    至于岳兴此人,虽描龙画虎,一幅下三滥的模样,但却是刀光血雨中杀出的汉子,早已踏入暗劲。
    听完手下汇报,岳兴淡淡道:“西南战事一起,江湖上也不平静。”
    “湘西江湖道上一些人,和苗疆土司城多有往来,最近常在各地作祟,试图搅乱局势。”
    “帮主说了,咱们虽不吃朝廷的饭,但也是大宣朝的子民。那些人若弄出麻烦,难免连累到咱们。”
    “都盯紧点,发现不对就立刻上报!”
    “是,堂主!”
    几名手下连忙拱手称是。
    他们这番动静,远处也有人看到。
    码头之上,从来就是是非之地。在这里打探消息的,可不止一家势力。
    白蛟帮这做派,也是一种手段。
    一切明着来,让各路过江龙晓得,汉阳城是讲江湖规矩的地方,不能乱来。
    二则是推卸责任,毕竟江湖上各种暗地里的手段层出不穷,若出了事,朝廷问起来,也能说自己已经尽力。
    见手下们尽心尽力,岳兴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刚要起身,不经意瞥向江面,顿时瞳孔一缩,又缓缓坐了下来,点上了一袋烟,低声交代道:“来了火点子,瞧瞧跟脚。”
    白蛟帮弟子们,连忙抬头张望。
    只见江面上往来船只众多,却有一艘船很是显眼,船体硕大,上方船阁有数层,乃是一艘“楼船”。
    白蛟帮虽是坐地虎,并非靠吃水上饭过活,但毕竟在码头城市,什么船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长江之上,最常见的是“沙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在风浪中较安全。
    因优点众多,所以广为流传,大小不一,形制不同,从送人到运货,功能各异。
    除此之外,还有运河漕帮经常用的“漕舫”,排教用的“排船”,官府运送税银的“课船”。
    至于“楼船”,则相对少见。
    其造价高昂,甚至战事还会被征用,作为战船使用,可见不凡。
    这种大船,通常只有大商会、大势力才能造得起,若只是用来运送粮食货物,太过奢侈,所以平日里摇身一变,成了只有豪绅富户才坐得起的玩意儿。
    说白了,就是豪华商船。
    而眼前这艘,又是格外精致,不仅船身涂成了红色,就连船上楼阁,也是红楼黄瓦的富贵模样。
    硕大的船帆鼓荡,上面画着九头鸟。
    这种排场,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
    白蛟帮弟子一看,就知道是鄂州商会的宝船。
    鄂州商会可是一个庞然大物,汇聚各州各地豪商,共同开海贸易,就连武昌王也有份子。
    上面来了什么人,他们自然要关注一下…
    …………
    楼船甲板之上,李衍负手而立。
    他抬头眺望,但见江面宽阔,百舸争流,远处群山起伏,郁郁葱葱,晴天碧水,好一派风景。
    相较宜昌,这里明显繁盛了许多。
    在他身旁除了沙里飞,还站着一名肚大脸圆,身着锦衣的山羊胡男子,见状微笑介绍道:“李少侠,咱们马上就到了。”
    “前面那处码头,就是鹦鹉洲,自大兴年间汉水改道后,汉阳和汉口就越发兴盛。”
    “北面是汉阳和汉口,南岸则是武昌城,因为武昌王宫在城中,加上衙门和都尉司,很多地方都禁止进入,所以汉阳和汉口,商贸更加繁荣。”
    “对了,南岸有黄鹤楼,自古名人雅士汇聚,留下不少墨宝。几十年前,朝廷在修禹王庙时,又在龟山修建了晴川楼,与黄鹤楼隔岸相望,可谓双璧。”
    “李少侠若得空,在下陪你去逛逛。”
    “多谢田员外好意。”
    李衍微笑拱手道:“我等还另有要事,等王道长帮你布置完阳宅风水,就会离开。”
    说来也巧,他们从当阳离开时,关培德硬是强留着,办了一场送行宴,还邀请了不少宾客。
    这位田丰长田员外,便是汉阳商贾,还是鄂州商会之人,席间听闻几人事迹,当即请求同行。
    一来因为战乱,怕路上不太平。
    毕竟他们从当阳出发,但要经过一段陆路,翻山越岭,再从汉水乘船来到武昌。
    路上免不了碰到一些危险。
    有高手相伴,自然安全许多。
    二来这位田员外入股海贸发了财,在汉阳城中建了大宅,但因府上接二连三有人生病,便怀疑是阳宅风水出了问题。
    汉阳城三教九流汇聚,玄门术士自然也有。
    但有钱人总是这样,宁愿多花钱,也要请靠谱的人,见真武宫弟子都对李衍等人恭敬有加,自然认为是高人。
    因此花了一大笔钱,请他们去布置风水。
    李衍等人此行的目的地,乃是武昌南部西周古矿坑,那里因为发现不少金属天灵地宝,吸引了各地玄门工匠汇聚。
    他们想找靠谱的工匠打造火枪和法器,因此将一路收获,包括青龙山那具地龙骨和皮甲,全都打包带着。
    幸好跟着田员外上了这艘船,否则还要多等几天,另找靠谱的船家。
    毕竟宝物珍贵,且十分沉重,若路上出点什么事,沉入江中,他们可就倒了霉。
    “哦?”
    听到李衍拒绝,田员外满眼可惜道:“李少侠却是急了点,过几日便是端阳节,可是热闹的很啊,在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旁边沙里飞听到,顿时来了兴趣,“这端阳节,神州各地都有,这里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田员外摸了摸胡子,眼中满是得意,“鄂州可是荆楚之地,纪念三闾大夫,自然更加隆重。”
    “我们这边,五月初五叫‘头端阳’,五月十五叫‘大端阳’,五月二十五叫‘末端阳’,算起来整整二十日!”
    “到时有龙舟赛,各地豪商,江湖门派,甚至问津书院也会有士子参加。”
    “不仅如此,到时各地戏班名家,也会汇聚此地,江北江南,通宵达旦,曲乐不停。”
    “就连青楼,也会举办花魁大会,比过年可热闹多了!”
    “二十多日?”
    沙里飞吃了一惊,随即有些心动,开口道:“衍小哥,要不咱们就住到汉阳,去古矿坑那边找人,估计也需要点时间。”
    “几位要去西周古矿坑?”
    不等李衍回答,田员外就吃了一惊,摇头苦笑道:“几位可瞒的紧,为何路上不早说?”
    李衍眉头一皱,“出了何事?”
    田员外摇头道:“听说那边有宝物现身,出了很多怪事,还有江湖中人暗中争斗,死了不少人。”
    “武昌王大怒,已经叫人封闭了古矿坑,并且外围重兵防守,盘踞在那里的江湖中人,也尽数被驱散。”
    李衍也有些吃惊,他们办完当阳城的事,一路紧赶慢赶,就是怕错过时机,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想到这儿,他连忙问道:“武昌王派兵防守,可有办法进入?”
    田员外一听乐了,意味深长道:“李少侠,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些事你可别乱说。”
    “咱们这位武昌王啊,喜好奢靡,爱收集各种宝物,王府建造倒是没有逾越,但却耍了花招,将旁边也弄成行宫,占据了小半武昌城。”
    “吃到嘴里的,哪会再吐出来?”
    李衍一听,顿时了然。
    得了,看来这位武昌王,跟长安王完全是两个性子,一点儿也不低调。
    想到这儿,他也有些无奈,拱手道:“既如此,就要多叨扰田员外一阵子了。”
    他来此地,可不止找玄门工匠一个目的。
    这段时间收获颇丰,需要时间沉淀,一来武昌这边有王府,重兵驻守,能免于战乱滋扰。
    二来武昌府附近,自古以来就是重镇,历代皇陵众多,包括古战场和乱葬岗。
    他修炼《北帝阴山法》,离不开这种地方。
    还有,打造新式火枪,毕竟是犯忌讳的事,要找个信得过的工匠,肯定要观察交往一段时间。
    既如此,便索性在汉阳进行休整。
    “那感情好!”
    田员外一听,顿时大喜,“诸位放心,我田府在汉阳城也算有些人脉,肯定帮诸位介绍一些大活。”
    他是商人,这种厉害的玄门术士,一旦在府上住下,可是一种珍贵资源。
    别的不说,帮一些大户解决麻烦,单这介绍高手,就是一个人情。
    就在三人交谈间,船只已缓缓靠岸。
    李衍连忙走进船舱,通知吕三和王道玄。
    吕三不喜凑热闹,待在船舱中,跟一众宠物玩得就足够开心。
    至于王道玄,这一路上就在翻看那些古籍,白天不停,晚上也继续挑灯夜读,就连吃饭也是送到房间。
    得到李衍通知,二人才收拾好东西。
    他们携带的行李着实不少,路上专门弄了辆马车,上船后也仔细分装,足有七八箱。
    伴着船夫吆喝声,楼船靠近鹦鹉洲码头。
    还未靠近,各种喧哗声就扑面而来。
    这里是南北货物集散地,商船云集,丝绸、茶叶、瓷器等奇货堆积如山。
    脚夫们喊着号子,挑起货物。
    商人们拱手作揖,商谈交易。
    还有那各种茶楼酒肆的叫卖声,混杂成一团,入目皆是繁华与热闹。
    鄂州商会的楼船,自然是大买卖。
    还未靠近,码头的脚行帮会便翘首以盼。
    “慢着,小心点儿!”
    一番客套后,当即开始装卸货物。
    鄂州商会的楼船颇大,在船上的不止他们,还有前往襄阳、荆州两地的客商。
    仅卸货,就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鄂州商会势力颇大,再加上有脚行干活,无论码头上的西行乞丐,还是人群中穿梭的老荣,都很有眼色,没来滋扰。
    船上大多是商人,也有办理公务,顺便搭乘的官员,脚夫们干着活,旁边已有不少人驾着马车等待。
    “老爷,路上幸苦了。”
    田府管事老头,亲自带人在码头迎接。
    “莫要多礼。”
    田员外笑道:“这番有贵客上门居住,你去多叫辆马车,再把东西送到货仓。让人提前回去,备下一桌酒席。”
    “是,老爷。”
    这田府管事连忙答应。
    鹦鹉洲码头上,还修建着一座座大型货仓,供往来商人租赁,存放货物。
    田府管事很是利落,没一会儿就安排好了货物交割,又叫来一辆马车,将李衍等人的货物装好。
    随后,一行人骑着马,往汉阳城而去。
    远处码头茶棚内,白蛟帮的岳兴不动声色,将楼船上下来的人,尽数看在眼里。
    李衍一行人,自然十分显眼。
    岳兴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上面墨迹崭新,正是鄂州各地最近情报。
    其中一页,赫然写着李衍等人在宜昌的事迹。
    “好家伙,过江龙啊…”
    岳兴啧啧摇头,又将册子收起。
    李衍确实还有一点没想到。
    他如今,
    已非无名之辈…
    第二更稍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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