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昏暗。
    路去病满脸疲惫的走在回学室路上,沿路所遇到的学子们纷纷行礼拜见。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跟这些人回礼。
    走进了屋内,他终于不再伪装,愁眉苦脸的坐在了床上,顿时泄气。
    “累啊....没想到,管理一个县学竟是这般困难。”
    “难怪过去那些祭酒都喜欢钻进别院里不出门呢!”
    “有些事,不理会还好,一旦要理会,那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听着路去病的抱怨,刘桃子放下了手里的书,“明日就可以领牌?”
    路去病看向了他,“足月就可以参与应试,若是你想足月就应试,明日确实可以离开县学。”
    “可你真的要现在就去吗?”
    “你也可以等满四十日啊,多准备上十日,不是很好吗?”
    路去病严肃的解释道:“县中诸事,散吏可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名额是有限的,这次的应试定然会非常激烈....”
    “你我虽是好友,可在这种事上,我是不能帮你的,你确定明日就离开县学吗?”
    刘桃子点着头。
    “明日就走。”
    路去病忽然沉默了下来。
    “好吧,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劝阻了。”
    “桃子兄,你想吃点酒吗?”
    “不吃。”
    “也好,别耽误明日的事情.....”
    “那这样吧,我虽不能帮你开口,但是却能帮你再复习一二。”
    “我过去也曾见过应试,知道他们考什么。”
    路去病拿起了一旁的书,“我就先替他们考考你,若是未能通过,你就再多留十日,如何?”
    “好。”
    “一言为定!”
    .............
    次日。
    天色还不曾明亮,如披着一层浅黑色的丝绸缎。
    半空之中能看到孤星闪烁。
    风吹起落叶,落叶经过了几次旋转,翻过律学室的墙,轻轻落地。
    前院里,有四人站在正中间,其余学子站在周围,安静的旁观。
    路去病手持生牌,满脸肃穆的向他们逐一发放。
    刘桃子站在正中,人高马大的,左右之人都下意识的拉开了些距离。
    路去病将表明‘毕业生’身份的生牌递给了他。
    他的脸色颇为复杂,却又什么都没说。
    将四人的生牌发完,路去病肃穆的看着他们。
    “再过两日,你们就能前往县衙参与应试了。”
    “愿诸位都能通过应试,不负这数十日的艰辛。”
    “等通过了应试,也希望诸位能做个好吏,以良善待人,勿要做出有失道德的事情。”
    路去病朝着他们微微一拜。
    四人回礼。
    刘桃子拿起东西便要离开。
    “桃子哥!”
    当即有人开了口。
    周围的学子们赶忙走上前,围在桃子的身边,眼里多为不舍。
    县学跟外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哪怕当下的县学里已经没剩下什么老人,可桃子的壮举代代相传。
    他亲自动手,建了个溷藩。
    从那天开始,学室的情况就变得不同了。
    向来忍气吞声的律学室抬起头来,捏紧了拳头,再也没有人敢闯进学室逼他们脱衣献舞了。
    再也没有人敢将他们做马,玩什么“人马竹枪”的游戏了。
    当下的局面,一切来自反抗。
    老生们对新人们说起这个人,称他为律学室之肝胆。
    可现在,这颗强壮的肝胆要离开了。
    除却不舍,众人的心里还都有些惶恐。
    这如梦般美好的生活,不会随着肝胆的离开而消逝吧?
    刘桃子看了眼众人,“且用心读书。”
    “唯!”
    刘桃子再次往外走,路去病跟在他的身边,其余三位要离开的学子跟在他们身后。
    律学室众人一路跟随,将桃子送到了县学门口。
    路去病挥着手,“好了,且都回去读书吧!他又不是一去不回!”
    新祭酒下了令,众人不敢不从。
    路去病却跟着桃子出了门,两人朝着东城门走去。
    “桃子兄啊,你我相识的时日虽短,可我早已将你视为挚友。”
    “我平生从未见过你这般勇猛之人,有你在身边,也壮了我的胆魄。”
    “如今你要离开县学,我心里当真是不舍啊....”
    路去病的话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不似他平日里能言善语的风格。
    桃子始终不言语,只是听着他的唠叨。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东城门,路去病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眺望着远处。
    “桃子兄,就此暂别,往后若有时日,便来县学看看我。”
    刘桃子轻轻点头。
    “对了,县衙那里的情况很是复杂,那跟县学完全不同。”
    “你要当乡吏,那也得是乡野缺人,从县散吏里征召才行,不然就得在县衙候命。”
    “县中官员倒是好说,跟你没有什么交集......主要是那些职吏,这些人凶狠跋扈,杀人不用刀,有的是办法来折腾新人。”
    “你定要当心,不可鲁莽,可不能再.....唉,反正你多加小心,别得罪了他们。”
    说起县衙,路去病忧心忡忡,在他看来,县衙那阴沉可怖的氛围是极难能容纳桃子这般人的。
    他正说着话,桃子却抬头来,望着上方,一言不发。
    路去病的视线随着桃子看向了上方。
    冷风吹来,城门上挂着的一颗颗头颅随风摇摆。
    从城门的一侧到另外一侧,此刻竟是挂满了头颅。
    足足有十几颗人头。
    路去病也被这血腥一幕弄得说不出话来。
    还不等他开口感慨,桃子便快步走出了城门。
    桃子认出了那些人头里的一个,那个食肆的小厮。
    .................
    走出了城门,桃子迈开大步,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他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了不少。
    若路喋喋还在,那是绝对追不上的。
    道路上空荡无人,整个世界都是别样的寂静,时而有恶鸟发声,从天空掠过。
    杂草生长的颇为凶猛,一度占领了官道,道路上坑坑洼洼,两旁时而能看到被人丢下的杂物。
    桃子走的是小路,这条路是很少有人敢走的。
    猛兽出没,盗贼横行。
    两旁树木的枝叶纠缠在一起,盖在了小路上头,两旁的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响动。
    随着桃子大步经过,灌木丛里不知惊出多少兽。
    忽然间,桃子停下脚步,他一个大跳,落在左侧的灌木丛边,伸出手来,一把从灌木丛里抓出个人来。
    桃子的手直接盖在了对方的头上,几乎是将对方直接给拔出来的。
    “哎哟!”
    那人吃痛,“桃子哥!是我!是我!”
    刘桃子看清了来人,这才放手。
    张二郎捂着头,“桃子哥险些将我的头给揪下来.....”
    “你在此处做什么?”
    张二郎顿时警觉,他看了看周围,“桃子哥,我是特意来等你的,小武说你今日要回来,一大早我就藏在此处.....”
    刘桃子皱了皱眉,拉着张二郎钻进了密林之中。
    “出了什么事?”
    “几天前,我阿爷丢了。”
    桃子一愣,沉默不言。
    张二郎继续说道:“跟我妈,还有我大哥一样,都是一人在家,然后便找不见了。”
    “我先前怀疑是那个绿眼的胡吏做的,就特意去找他。”
    “似乎不是他。”
    “他跟着我去了我家,还四处查找,找出了些驴粪来。”
    “桃子哥,我似是闯祸了。”
    张二郎瞥了眼桃子,怯生生的说道:“他问我上个月初二在做甚....我说不记得了。”
    “他还问了些别的,问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去县学的.....虽没明说,可我看他的意思,像是要对桃子哥不利!”
    “所以我就盯着他!看他去了次县城,回来时带了两个健仆!”
    “但到次日,那两人就不见了。“
    “那胡吏也就极少出门,总是喝的烂醉。”
    “可有外人再次前来?”
    “不曾。”
    刘桃子眯起双眼,沉吟了起来。
    张二郎更加慌张了,他哆嗦着说道:“桃子哥,我真不是有意的......”
    一只大手再次盖住了他的头,桃子揉了揉他的头。
    “无碍。”
    “二郎,你今年多大?”
    “我不记得了,应当是不到二十。”
    “你大哥与我同岁,你今年还不满十五。”
    张二郎愕然,“原来如此。”
    “二郎,你想当里吏吗?”
    “啊?我不认字,也能做吏吗?”
    “学着也不难,或者,你有别的想法?往后你想要做什么?”
    听到桃子的询问,张二郎瞬间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从不曾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想做什么?
    出船,打渔,拿鱼跟人换些吃的....换不掉的想办法存起来?
    “我不知道.....”
    “我想....我想不失踪。”
    “别像我阿爷阿妈大哥那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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