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太后寝宫。
    寝宫外的武士们并不少,分别驻守在各个门口,杜绝那些外人前来骚扰太后。
    高湛此刻就站在正门之外,左右有两个军官,正低声给他讲述着方才的事情。
    高湛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计划,就得知了高浟跟娄睿去拜见太后的事情,而后,太后就派人召自己过去,据说,态度很是坚决,非常的生气。
    高湛哪里猜不到这是高浟拉着娄睿给自己上眼药了。
    没有娄睿,高浟只怕是到不了太后的身边,不过,大家都是兄弟,高湛不怪罪高浟。
    这一次,和士开做事被抓住了把柄,高浟生气,找太后告状,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高湛自认对这位兄长还是比较宽容的。
    他清了清嗓子,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快步走进了殿内。
    娄太后坐在上位,脸色铁青,身边站着一群女官,皆低着头。
    高湛挥了挥手,那些女官们便赶忙离开了,高湛这才露出了笑容,笑呵呵的走到了母亲的身边,“阿母,可是好些了?”
    “好些?我这快要死了!”
    娄太后冷冷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高湛一脸的无奈,“阿母,何以如此吓唬我呢?”
    “您要与我说什么,吩咐就是,我绝不敢违背。”
    娄昭君猛地看向他,“我问你,李祖娥是怎么回事?”
    高湛一愣,脸色顿时变得不悦。
    这次是因为和士开的事情,高浟要告状,告这件事就可以了,何必将文宣皇后扯进来?就一点都不在意文宣皇帝的颜面吗?
    他摇着头,“母亲怎么也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啊,文宣皇后失去了儿子,我很是同情她,这才常常去看望她,不曾想到,竟被一些小人所曲解,说些不利于我的谣言,我想,这可能是韦孝宽所为。”
    “母亲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的?”
    娄昭君冷冷的看着他,质问道:“你是觉得我老了,不知事了嘛?”
    高湛摇着头,“反正我是没有做过什么事,母亲若是不相信,尽管将她叫来询问。”
    娄昭君冷哼哼了两下,又问道:“那我问你,刘桃子的事情又是如何?”
    “刘桃子?很好啊,他几次击退了杨忠,不使敌人前进一步,功劳极大,我正准备封赏他呢!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神,娄昭君愣了下,却又摇着头,“湛啊,事情的真假,不是你说话就能定夺的,是真的就是真的,是假的就是假的。”
    “高浟这个孩子,向来温和,能忍耐诸多事,当初文宣皇帝杀害了他的母亲,他也能忍耐,没有造反的想法。”
    “可如今,他却被你逼的来我面前哭诉,不惜要做出些危险的事情来!”
    “湛,不能这样啊!”
    娄昭君的脸色很苦,她说道:“高归彦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不好再说什么。”
    “可朝中这些重臣,你得重视啊。”
    “高睿礼贤下士,心怀百姓,文武双全,堪称全才!高浟就不必多说,无论名望还是才能,都是顶尖的,还有那高淹,老大家的几个孩子,他们都是绝对可以重用的自家人啊!”
    “你怎么能逼他们到这种地步呢?”
    高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点着头,“母亲,我知错矣。”
    “唉,你那个心腹,唤作和士开的,尽快拉出去,杀了安抚诸宗室。”
    “当下开国勋贵们十不存一,可他们依旧强势,你是宗室们所推上去的,要用好自家人,才能坐稳,岂能因为一个小人而激怒了他们呢?”
    “还有那刘桃子,我与你说过许多次,他是不会谋反的,如此猛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杀了他呢?如此猛将,无论是你三个兄长,还是你的父亲,都只会宠爱重用,绝对不会有杀掉他的想法!”
    “麾下有这样的人,你竟还想除掉他?”
    “湛,我的身体愈发不行了,只怕不久之后就要去见你的兄长们了。”
    娄昭君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我不知道还能护着你多久,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皇帝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能号令天下的,得有人支持啊,当下宗室,文臣,勋贵全部都被你疏远,你想要依靠一个男宠来坐稳天子位嘛?”
    “当初你还不曾登基的时候,你是何等的英才,好友遍布各地,无论是谁,你都能成为好友,对待别人从不吝啬,有着大志向,你不是还嫌弃你的兄长,说他太过软弱,做事不果断嘛?”
    “怎么你登基之后,就成了这般模样呢?”
    “我儿啊,你在朝中有这些宗室名臣,在外有段韶,娄睿,斛律光,刘桃子等猛将,勋贵势力大不如从前,大族同样如此,你只要用好这些人,何愁不能完成大业呢?”
    “为什么要痴迷玩乐,痴迷酒色?”
    “你才多大的年纪啊.”
    听着娄昭君的话,高湛脸色通红,他低着头,不知何时,脸上也出现了两道泪痕。
    “母亲.我知道错了。”
    他擦拭着眼泪,眼泪汪汪的看向了娄昭君,“我这就去跟兄长道歉,乞求他的原谅。”
    娄昭君看着他,一时间,却也不敢说话。
    娄昭君被欺骗了太多次,她已经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了。
    此刻儿子的眼神是那么的诚恳,眼神是那么的坚决,可娄昭君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相信他。
    娄昭君长叹了一声,“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你改不改,我也不知道。”
    “不过,湛啊,我看群臣都已经被你得罪,都对你有了些怨言,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若是联合起来,你怎么上来的,便会怎么下去!!”
    “万万不可糊涂!不可糊涂啊!!”
    此刻的娄昭君,模样像极了方才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高浟,高浟也是一脸的诚恳,坐在娄昭君的身边,一次次的哀求,希望她能出面,只要看着皇帝半年,让自己解决完内忧外患就好。
    可娄昭君并没有听他的,娄昭君觉得,这家伙是有大图谋的。
    此刻的高湛,也没有听她的。
    也不是都不听,他听到了些自己想听到的。
    不满,上去,下去。
    从太后这里走出来的时候,高湛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暴虐,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凶狠,他朝着不远处挥了挥手,“去让刘桃枝杀了高归彦,将高归彦带到路上,让别人看着,切掉他的头颅,他的家人,上上下下,一个都不要留!!”
    甲士领了诏令,迅速离开。
    当他回到自己寝宫的时候,却早有一个老头在等着他。
    这小老头正是回洛,他站在门口,穿着厚厚的衣裳,身边还有人扶着他。
    “顺阳王”
    看到此人,高湛笑了起来,厍狄回洛的军功特别多,他的王爵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在诸多老将之中,也算是最顶尖的,而且还跟刘桃子有仇,简直就是最好的帮手。
    “朕方才有点事要办,让你等久了吧?”
    回洛挣扎着行礼,哆嗦着拜见了高湛。
    高湛微微皱起眉头,“您这是怎么了?”
    “陛下,前些时日,臣突发恶疾,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在病榻无法起身,臣征战多年,一身的伤痛,太医都无法治愈,只能用药物来维持。”
    高湛没有理会他,直接走进了殿内,回洛一愣,随即在儿子的扶持下跟在高湛身后,一同走进了殿内。
    高湛坐在上位,冷冷看着一旁的回洛。
    这一刻,娄昭君的话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群臣都对你不满,都不愿意为你做事。’
    高湛冷笑着问道:“前些时日,还听说你在城外纵马狩猎,怎么又重病缠身了?”
    “莫不是听到我的诏令,便重病缠身了?”
    回洛惊呆了,他赶忙辩解道:“陛下,真的不是啊,老臣年迈,这太医令曾数次前来”
    “你能吃饭嘛?”
    “能”
    “能走路吗?!”
    “能”
    “那就你去!”
    “你儿子陪着你一同前往!”
    回洛抿了抿嘴,哆嗦着向高湛行了礼,“唯。”
    高湛都没有心思跟回洛攀谈了,就交代了他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就让他离开了。
    走出了皇宫,回洛满脸的绝望,他看向了一旁的儿子,忽开口说道:“过去刘桃子曾冒犯了我,与我有大仇恨我此番外出,定是要死在路上了我死了之后,你们勿要跟刘桃子作对。”
    而在殿内,又有甲士为高湛带来了新的消息。
    “陛下,五兵尚书崔昂被抓,此刻正在被审问。”
    高湛瞪圆了双眼,整个人都在爆发的边缘,“是谁让抓人的?!”
    “乃是太师公。”
    “混蛋!!”
    “去将高浟给我叫过来!!”
    当高浟奉命前来的时候,高湛坐在上位,衣衫不整,地上丝丝血迹,殿内散发出恶臭味与血腥味。
    高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还是行礼拜见了高湛。
    “太师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捉一位尚书入狱,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师公才是大齐之主呢!!”
    高湛此刻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高浟,愤怒的说道:“只凭借着路去病的几句陷害,就可以私自捉拿尚书嘛?!大齐的律法何在?你就是这么治理天下的嘛?”
    “陛下,臣是按着律法抓人的,不曾逾越。”
    高浟平静的说道。
    高湛一愣,笑了几声,“哪家的律法??”
    “陛下让我负责高归彦谋反大案,我发现员外郎李公统参与高归彦的谋反大案。”
    “而他的母亲崔芷蘩是崔昂的堂姐,崔昂为了庇护自己的堂姐,就修改了堂姐的年龄,她本是五十三岁,被改成了六十三岁,从而逃过了处罚。”
    “臣是为了这件事而捉拿了他,不知陛下何以动怒?”
    高湛当即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浟,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你明明就是因为刘桃子的事情抓住他们的,怎么又扯出修改年龄,临时陷害的??
    高浟不慌不忙的从衣袖里拿出了文书,递给了高湛,高湛急忙打开,这么一看,他便是眼前一黑。
    罪证确凿,证人都有,还真的就不是编造的。
    高湛抿了抿嘴,显然,若是要真正较量,他这位兄长不太好对付,他只好说道:“高归彦的事情,朕要交给别人来负责,不必你来做了。”
    高浟点点头,随后问道:“陛下要交予何人来做?”
    高湛张开了嘴,他想要说出一个名字,可群臣的名字一个个从他嘴边滑过,竟没有一个人能接替。
    不是没有贤人,是没有忠于他的贤人。
    一时间,高湛猛地就清醒了过来。
    他似是直接泄了气,无奈的看向了一旁的高浟,“兄长,当初刘桃子教唆母亲,捉拿了我,这件事,让我一直都难以忘记。”
    这一刻,高湛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他长叹了一声,“兄长,我是不是做错了?”
    高浟摇着头,“天子岂能做错呢?陛下无措,便有过错,也只是在和士开一人身上。”
    高湛看向了一旁的武士,叫道:“来人啊,即刻捉拿和士开,扯下他的官袍,夺下他的官印!”
    武士都惊呆了,他茫然的看着高湛,不太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高湛愤怒的质问道:“怎么?你不曾听到嘛?”
    武士赶忙跑了出去,高浟眼前一亮,他看向了高湛,同样的如释重负,“陛下,请处死和士开!”
    高湛说道:“兄长且放心吧,我不会饶恕他的。”
    “不过,当下有强敌在外,我先前一直都想着如何对付刘桃子,竟使周人如此猖獗,兄长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
    高浟开口说道:“陛下可以卿称之,若是不便,可以弟称之,天子岂能称兄长呢?”
    “高卿,朕该如何迎敌呢?”
    高浟也不私藏,当即说出了自己的分析,“陛下,周人兵分二路,杨忠行军很快,而达奚武行军很慢,按理来说,达奚武也是军中猛将,不该是这般拖沓,我觉得,可能他是有意这么做,宇文护跟杨忠向来不和,派给他的将领又大多是杨忠的亲信,应当是存了利用我们来削弱杨忠的心思!”
    “平阳这里,实在不必让平原王来坐镇,只需要让娄睿领三千精锐,坐镇山口,就足够了。”
    “往后若是达奚武真的要进攻,娄睿也绝对能挡得住他。”
    “平原王还是得坐镇晋阳,斛律光可以往前,接管肆显等州防务,可以让他自己决定出兵的时机,若是他觉得时机成熟,就让他出兵协助刘桃子击破贼寇。”
    “突厥人这里,带头的是那些周人,突厥人本身并没有强攻的想法,只是想跟着周人混点好处而已。”
    “陛下可以抽调一支精锐的骑兵,让他们押送物资前往恒州,让安西将军率领这支精锐骑兵跟领着突厥的周人大战,只要能击破带头的周人,突厥人定然退却,甚至都不需要太多人,突厥人一定会观望局势,不会轻易出手”
    “高归彦过去所提拔的那些将领们,虽是反贼提拔,却是有真才实干的,那是高归彦在发现防线薄弱后,一一安排的,陛下可以将那些人重新换上来,让他们驻守各个关卡.”
    “定州的粮食充足,可以让高长恭领兵从定州出发,前往恒州支援,也是提防敌人过恒州与杨忠合兵!”
    高湛听的相当认真,他点着头,“好。”
    他站起身来,雄姿焕发,“大敌当前,朕岂能在邺城发号施令?朕要前往晋阳,击退伪周军队,获取军功!!”
    “兄长,我离开之后,就要劳烦您坐镇邺城,暂时操办天下大事!”
    “唯!!”
    高浟此刻当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一切似乎又都要好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弟弟其实并不笨,就是对和士开的宠爱达到了有些离谱的程度,总是沉迷酒色玩乐,不在乎社稷,不在乎天下。
    如今能迷途知返,实在是大齐之幸,是天下之幸啊。
    浩浩荡荡的大军朝着晋阳出发。
    高湛披着甲胄,坐在车内,和士开擦着眼泪,穿着素衣,就坐在他的面前。
    “哭什么.能留下你的性命,已是非常不容易。”
    “朝中奸贼,都要翻了天了,高浟要领着他们与我作对!”
    “这次离开邺城,都算得上是逃离了!”
    和士开依旧是在低声抽泣,高湛沉思了许久,方才冷冷的说道:“高浟必须要死,他不能活着,高淹也是,高浟死了,他定会谋反,两人得一同杀死。”
    “高睿,高孝瑜,他们倒是不用那么迫切,但是要找到他们的罪证,作为备用。”
    “高孝瑜若是死了,他那几个弟弟也不会安分,尤其是高长恭跟高延宗,他们跟刘桃子向来亲近,也得做好准备。”
    “娄睿,斛律光这两个人,斛律光的女儿跟刘桃子拟定了婚约,大女儿又跟高百年拟定了婚约,斛律光得提防起来,娄睿,得将他罢免,将他赶到南边去。”
    “别哭了!!”
    “做好准备!”
    “回到晋阳之后,即刻做好准备,勿要效仿我那兄长,不可迟疑,做事要果断!!”
    “就先拿高浟来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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