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挥手,门口佣人立即关门。
    他搂着梁母,“这件事,你听我的,等到证据……”
    室内烟雾缭绕,像一团青灰色的流云,云中窃窃私语。
    另一边。
    梁朝肃赶到医院,抢救室的红灯惊险刺目。灯下,顾星渊瘫软在椅子上,白衬衣,亚麻西裤上洇透了鲜红的血,脸上手上十几道伤口,有些还有玻璃渣。
    梁朝肃走到他面前,他也长久没有反应,哭不出,说不出。
    在极度崩溃和极度怨恨间,麻木如同一具抽干灵魂的躯壳。
    梁朝肃皱紧眉,环顾四周,竟无医生来处理伤口。
    这时,走廊尽头匆匆奔来一个男人,是顾星渊的助理,他手里捏着一长串缴费单子,见梁朝肃如见主心骨。
    “梁副董,我们夫人是rh阴性血,医院现存血量不够,已经紧急安排从其他医院调,可是交通拥堵,直升机需要事先跟有关部门申请,您看?”
    孕妇大出血是分秒必争的危急时刻,梁朝肃对女人怀孕早有心得,十分清楚现在走正常审批,多一分钟,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差。
    “去找我秘书,一切方便,由他带你。”
    助理匆匆又去,顾星渊从浑浑沌沌中回到现实,捂着脸,精神崩塌,“是我,是我冒进,沈家出现,局势一松,我以为稳了……”
    “打电话叫小柔回来……我还去接她,可我忘了狗急跳墙,顾星宇豁出去,他一败涂地,就要我也一无所有……”
    梁朝肃平常看不上他这般不经事的样子,眼下却出乎意料,沉默听他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发泄。
    “我做了那么多准备,保镖,住所,产检的医护,我筛了一遍又一遍,我以为给小柔的是万无一失,可万无一失,也怕玉石俱焚,要饭的狠起来不要命,皇帝也能杀……”
    梁朝肃身型笔直,岿然不动。
    顾星渊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如果换做是你……”他隐隐有再度崩溃的迹象,“以你的能力,是不是就护住了。”
    “我没有孩子,可以。”梁朝肃俯视他,面目冷淡却幽邃,像无底的深洞,择人而噬,无懈可击,“如果有孩子,太娇贵,孩子娇贵,母亲更娇贵——”
    他没有继续往下讲,但顾星渊已经领会。
    梁朝肃雷厉风行,却步步为营,能激进,也能沉住气。什么样的情况,用什么方式。
    如果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小柔成为众矢之的。
    ………………
    连城又是晚上九点后,才回到梁家。
    前几日这个时候,梁父梁母已经在卧室,准备休息了。
    今天却坐在客厅,并着手中照片册,谈论梁朝肃婚事。
    连城立在玄关,只听一句,梁母的目光就穿过镂空屏风,直戳她身上。
    连城心下惊跳,强行按捺住,一步步走进客厅,“父亲,母亲。”
    梁母脸上像凝聚一层虚假的石蜡,眉梢眼角都是凝固的,一动不动,叫人心底发毛,却如何也看不穿她掩藏在面无表情下的真实情绪。
    她身边,梁父笑意就柔和的多,十分自然,视线在连城头发停留片刻,“那发卡怎么不带?不喜欢?”
    连城一笑,“喜欢,太贵重了,日常不方便。”
    梁父劝她,“你是梁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不方便,带上吧,父亲喜欢心意被人尊重。”
    连城不推搪,点头应是。
    梁母胸骨急剧起伏一下,盯着连城,目光如炬,梁父揽住她肩膀,轻轻晃一下。
    是安抚,是暗示。
    梁母吸气还是沉不下心,抖开梁父,“后天朝肃生日,他约了几位千金来家里庆祝。你成年了,又是养女,粘着朝肃惹人非议,你懂我意思?”
    连城忧惧全去,忍不住冒出喜悦,“明白的,我明天晚上就去白瑛家住,等生日过了再回来。”
    有了梁母发话,她后天消失光明正大,被发现的时间也会合理押后。
    等梁朝肃生日过完,腾出手找她,说不定她在邻国,已经登上销声匿迹的飞机,就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城带着即将远走高飞的兴奋入睡。
    这一觉,心中有底,未来可期,她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在梁家睡得安稳。
    梁朝肃从医院出来,接近凌晨。
    中午,顾星渊的孩子没保住,妻子大出血昏迷不醒。下午,京城飞来的专家联合省医院,开会讨论治疗方案,预期并不好。
    顾星渊从icu出来后,仇恨已经从骨子里疯魔,一个办事激进的疯子,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不计代价,没有理智。
    梁朝肃否定他同归于尽,但支持他报复雪恨,两人商谈到半夜。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以想见的忙碌。
    梁朝肃回到梁家,佣人过来报告。
    “夫人也得知连城小姐大学一直外宿,反应很大,梁董劝住后,夫人暂时冷静。但后天您生日,夫人禁止她出现,连城小姐答应了,会提前一天晚上住在白瑛小姐家,直到您生日过了再回来。”
    梁朝肃静默一秒,走到连城门口,推门,发现反锁了。
    佣人替他取来钥匙,“梁董和夫人,睡得晚,这会儿刚睡着。”
    梁朝肃拧开门把手。
    连城侧卧在床边,她睡觉非常规矩,一个姿势蜷缩到天亮。他在时,枕着他臂弯,小猫一团窝在他怀里,又乖又软,又挑剔,手能搂她,不能乱摸,腿能圈她,不能压她身上。
    嫌他硬,嫌他壮,嫌他力气大,野蛮,时间久有病,男人毛发糙一点,她也嫌。
    可嫌的娇贵,嫌得骄矜,嫌的他一点生不出气,只想凑上去团团揉揉,勒进骨血,然后被她忍无可忍踹一脚,冷脸骂他烦死了。
    他们那四年,并非没有好时光。
    只是她记仇的很,那个暑假他是真想放她回梁家,也是真的工作突生变故,他要飞去国外,不带上她浪费这一次天时地利。
    她上飞机嘟嘟囔囔,下飞机眉开眼笑。
    他勤勤恳恳奔波开会,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女秘书带她半个月游遍欧洲,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女秘书交差的照片上,她一心回国,愁眉不展,私底下社交账号一天十条旅游视频,见牙不见眼,天天nice,happy,very good。
    他‘手滑’点赞,三分钟后账户注销了,又记他的仇——盯犯人严防死守。
    一松懈就跑,一严厉又恨,软硬都不吃,乌龟没她能忍,刺猬没她棘手。
    但,她如此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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