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七日。
    这两日,白砗磲港内,几座东云人经营的酒店,已经被身形高壮、大腹便便的圣罗斯商人包下。
    白砗磲港原本就一塌糊涂的治安,当即迅速恶化。
    圣罗斯和东云,这些年,本来就不消停,属于相看两相厌的典型。
    在东云的北方海域,有一列岛屿,被东云称之为‘北溟七岛’,那里是三条洋流汇聚之地,冷热洋流对冲,滋生了无数的海洋微生物,于斯衍化成了极庞大、富饶的渔场。
    一直以来,北溟七岛都是东云人的传统渔场,那七座岛屿上,大大小小二十几家贵族,就依靠着这片渔场,挣出了金山一般的家业。
    后来,随着圣罗斯人在西陆的扩张受挫,圣罗斯转换视角,将扩张的目标投向了远东。
    大概五十年前,圣罗斯开始在大玉朝的北方无人冻土地上砍伐森林,开辟田地,建造城池,并且大规模的迁徙国内的重刑犯、破产农民,乃至地位卑贱的农奴填向远东。
    一些圣罗斯大贵族的触手,也随之探了过来。
    两国就为了北溟七岛的鱼类资源,开始摩擦。
    起初,圣罗斯人是吃亏的,每年总有百来号圣罗斯渔民在海上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但是随着圣罗斯人在远东的势力急速增强,北溟七岛的东云人逐渐落了下风。
    到了现在,北溟七岛除了七座大岛,其他大大小小百来个附属岛屿,有七成被圣罗斯人侵占,在上面修建了棱堡,驻扎了军队,建造了大大小小的港口。
    因为个体战力悬殊,双方的海上摩擦,东云人全面吃瘪,常年总有数百个东云渔民在争斗中丧命,有些年份,倒霉的东云渔民甚至超过千数。
    圣罗斯的海上巡逻队,还时常‘因为错误的海图误入东云岛屿’,和岛上的东云人发生冲突。就在两年前,甚至有一个北溟七岛的东云统管,即所谓的‘岛主’被流弹击杀。
    能来黑婆罗洲混生活的圣罗斯人,都是不要命的,不怕死的,全都是一等一的暴徒。他们无论是体格上,还是心理上,又或者自家的财富、势力上,对于普通东云人,都有着绝对的、碾压式的优势。
    平均身高五尺六寸的圣罗斯人,对上平均身高四尺二寸的东云人,啧啧,就好似一群野熊,闯入了野狗的巢穴。
    在他们到来之前,白砗磲港平均每条街每天能有两三次冷兵器的械斗,吃饱了没事干,或者没吃饱也没鸟事做的东云浪人们,时常会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拔刀相向。
    而这些圣罗斯商人带着大队护卫络绎赶来后,白砗磲港邻近这几座酒店的那十几条大街,每天的械斗次数突然飙涨到了十几次。
    起初,是东云浪人们抱着各种龌龊的念头,想要从圣罗斯人身上刮点油水。
    很快,就变成了不厌其烦的圣罗斯人,抱着没事打一架就当消遣的心态,灌饱了烈酒后,拔出兵器,‘嗷嗷’叫着冲上街头,肆意的攻击视线中任何一个带着兵器的东云人。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短短两天时间,单单刑天鲤亲眼所见的,就起码有五六百号东云人被打断了胳膊腿儿,有百来号东云人直接被当街斩首。
    在双方都动用冷兵器的前提下,牛高马大胳膊长的圣罗斯人战损微乎其微。
    终于,这一日,正午时分。
    三层小酒楼‘白菊屋’的顶楼露台,刑天鲤、北河仓一、北河秀逸,还有白砗磲港的驻军司令南山青叶,齐齐坐在方桌旁,兴致勃勃的看着街面上快速聚集的大群东云浪人。
    一名东云驻军的情报官,跪在身后,低声的汇报着情报。
    两三天的功夫,白砗磲港的东云浪人们被打得狠了,几个浪人帮派的头目一发狠,干脆纠集了起来,调动所有手下,更是招揽了一批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准备和那些圣罗斯人分一个胜负。
    “青叶君怎么看?”刑天鲤端着酒杯,指着下方街道上,已经密密麻麻,排满了附近四五条大街的东云浪人。这些家伙,总数怕不是超过了两万人?
    而且,还源源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南山青叶,南山满月的堂弟,南山家距离本家血脉较近的旁支子弟,算是南山家年青一代中,颇有才干的一员——他和南山满月,是东云帝国军校陆军科的同期同学,南山满月以总成绩第一的排名毕业,而他南山青叶则是第二名!
    实际上呢,那个总成绩第一的殊荣,是南山青叶的。
    但是他是旁支子弟,南山满月虽然不是嫡长子,却是主脉嫡系,所以南山青叶顺理成章的,就成了第二名。
    刑天鲤收服了北河秀逸,又怎么可能放过南山青叶?
    无论这家伙是多么优秀的人才,多么能干的职业军人,面对掌握了超凡之力的刑天鲤,也不过是一块比较‘劲道’,可以多咀嚼品尝一下的‘肉’罢了。
    南山青叶眯着眼,看着街面上的那些东云浪人,淡然道:“先吃亏,后大胜,不过如此。那些圣罗斯人虽然体格魁梧,臂长力大,但是人数有限,只要这些浪人能够像真正的武士一样敢于牺牲,最后败亡的,定然是圣罗斯人!”
    刑天鲤微笑,喝酒。
    下方急促的哨子声中,大群挥动着长刀的东云浪人,已经呼啸着朝着几座酒店发动了冲击。
    大群圣罗斯人,包括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地主,一个个光着膀子,袒露着两条长毛的大腿,挥动着几乎比那些东云人身高还要长的战剑,大吼着从酒店中冲了出来。
    ‘呛琅’声不绝于耳。
    双方普一接触,起码有就上百柄东云打刀被圣罗斯人的战剑劈断。
    可怜这些东云浪人,一个个都是穷得快要讨饭的家伙,他们手上的打刀看似打磨得亮晶晶的,实则都是普通生铁经过民间铁匠,用铁锤胡乱敲打而成的样子货。
    而这些圣罗斯土财主,他们手中的战剑,可都是精钢百炼的好家伙。
    尤其是,东云人个子矮小,力气有限,他们的打刀更像是一片生铁片。而这些圣罗斯人的战剑嘛,四尺多长,一巴掌宽,剑脊足足有一指厚!
    双方兵器一接触,可不是那些打刀纷纷断折么?
    ‘丁铃当啷’,断刀坠地,冲在最前方的东云浪人们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声,战剑挥舞,寒光所过之处残肢断臂纷纷飞起,大片血水染红了街面,更有几栋临街的木楼柱子被战剑劈断,小小的二层楼或者三层楼,就‘哗啦啦’倒了下来。
    和乱糟糟,犹如野猪群一般乱冲的东云人不一样,这些圣罗斯人,无论是护卫还是雇主,全都一副精锐做派。他们三五成阵,相互掩护,相互配合,战剑挥动间,每一击都有大片血水喷溅。
    短短一盏茶时间,两条街道上,以那几座酒店为焦点,超过一千名东云人被斩杀当场。
    刑天鲤面前,‘通天御灵幡’化为寸许大小,静静悬浮。
    一道道东云人的阴魂哭喊着,不断被小幡遥空抽取,不断被吸入幡内。数百万甲士凶鬼已然在幡内结成了军阵,所有阴魂刚刚被吸入,就被军阵打得粉碎,化为丝丝缕缕精纯的魂魄本源,供给统军的一尊鬼将吞噬。
    “善哉,善哉,慈悲,慈悲!”刑天鲤端着酒杯,低声的念叨着超度的经文:“尔等也算是彻底脱离了轮回之苦,若是天道有感,当为道爷降下无量功德才是。”
    人群中,数十名东云浪人眼看前方支撑不住,他们掏出了黑黝黝的双筒猎枪。
    这些猎枪,显然也是民间小铁匠铺子出品,枪口粗大异常,使用的是黑火药和铅子霰弹,更是前装弹的古老款式。
    举枪,点燃火绳,‘嘭’!
    大片铅子喷溅,数十名东云浪人,还有二十几个圣罗斯人,被密集的铅子打得坑坑洼洼好似筛子一般。距离太近,这些东云浪人又极疯狂的,在枪膛中装填了两倍的黑火药、三倍的铅子,一打就是一大片,杀伤力极其惊人。
    随后,沉闷的火枪声不断响起。
    这些东云浪人,起码埋伏了三百挺古旧的双筒猎枪,在这狭窄的街道上,这种古老的黑火药火绳枪,发挥了极其可怕的杀伤力。
    超过两百名圣罗斯人惨嚎倒地,更有数百名冲在最前方的东云人被自家火力误伤。
    又是数百条阴魂飘飘荡荡的飞来。
    无论是圣罗斯人,还是东云人,刑天鲤一视同仁,悉数招入通天御灵幡。为首的那名鬼将,吞噬了超过两千条阴魂,通体煞气升腾,气息比之前强大了一倍有余。
    圣罗斯人当中,几个块头格外魁梧的大胖子声嘶力竭的咆哮着:“你们这群混蛋,没有骑士精神,你们居然敢动枪?啊呸!”
    几个酒店中,大群圣罗斯护卫扛着枪械冲了出来。
    和东云浪人们手中的古老黑火药火绳枪不同,这些圣罗斯护卫扛出来的,赫然是先进的风冷式弹链重机枪。这种沉重的家伙,在大玉朝,起码要一组三五个士兵才能伺候一挺,而这些牛高马大宛如棕熊的圣罗斯汉子,他们人手一挺扛在了手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枪声响起,密集的火线横扫大街。
    一个个东云人在火光中炸开,他们矮小、干瘪的身躯,真的是整个的炸开。圣罗斯人傻大黑粗,他们制造的枪械,口径都比极西百国的同类枪械要大上一圈。
    圣罗斯人的重机枪,拿来狩猎大象都是威力过剩的,拿来轰击这些身高四尺许的东云人?
    “惨绝人寰哪!”刑天鲤‘啧啧’感慨。
    他左手捏印,右手紧握一块金锭,不断地吞噬转化,将一缕缕太初之炁注入通天御灵幡,辅助幡内百万甲士凶鬼吞噬、消化顷刻间涌来的两三千条阴魂。
    可怜的东云浪人!
    他们人挤人,人挨人,人堵着人,他们在大街上拥挤,他们在嘶吼咆哮。
    面对圣罗斯人不讲武德掏出来的重机枪,前面的东云人哭天喊地的想要逃跑,但是后面的东云人不明所以,还在疯狂的向前熙攘。
    大街化为血色。
    肢体不断爆开。
    一千条,三千条,五千条,一万条……
    大量阴魂不断地飘荡了过来,通天御灵幡上缕缕幽光闪烁,内里的数百万甲士凶鬼齐齐呐喊鼓噪,一个个恨不得冲出幡外,直接屠了整个白砗磲港!
    “不可枉造杀孽!”刑天鲤严厉的训斥这些甲士凶鬼。
    自投罗网的阴魂么,那是他们自己作死,自己造孽,刑天鲤只当是‘废物回收’罢了。但是要刑天鲤亲自出手,杀戮亿万以恢复通天御灵幡的威能,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啧,道爷似乎在立牌坊啊?”刑天鲤深深的腹诽自己‘伪善’!
    心情有点阴郁的他,端起酒壶,‘咕咚’刚喝了一口,‘嗖嗖’几声响,十几发大口径子弹已经呼啸而来,胡乱打向了刑天鲤和他身边的北河仓一等人!
    这是流弹,却也不是流弹!
    那些圣罗斯人疯狂扫射,打得大街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出了凶性的他们干脆举起了重机枪,朝着视线范围内的东云人小楼乱扫。
    白菊屋距离战斗爆发的地方不到一里地,恰恰在重机枪威力最大的有效射程内。
    刑天鲤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十几发子弹已经被他轻松拿捏,掌心青铜幽光一闪,十几发铅芯镀铜的子弹,已经被他瞬间熔化,化为太初之炁注入了通天御灵幡!
    “那,青叶阁下,镇压一下吧!”刑天鲤皱起了眉头:“本来么,两国民间,自由切磋武功,你们官方,作壁上观就好,是不应该下场的。但是既然子弹都打到了我们面前,就应该管管了。”
    南山青叶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
    他们可是清晰看到,刑天鲤伸出手,从空气中摘下了十几颗射向他们的子弹。如果不是刑天鲤有着鬼神般的伟力,刚刚那十几发子弹袭来,起码北河仓一和北河秀逸,是要被爆头的!
    东云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着一股子极暴虐的兽性。
    听到刑天鲤的命令,南山青叶惨白的面皮骤然变得赤红一片,他兴奋无比的吼道:“尊主,是杀光他们么?白砗磲港五万驻军,只要您一声令下!”
    刑天鲤斜了南山青叶一眼:“咳,你,看着办吧?不过呢,这些圣罗斯人,都是颇有身家的。咳咳,你们国内给你的命令,你忘记了么?现在,圣罗斯和东云,可是盟友,盟友啊!”
    南山青叶张了张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没错,现在圣罗斯和东云人,是盟友,既然是盟友,那么就不应该因为一些卑贱的浪人,对这些圣罗斯人痛下杀手了。
    但是,圣罗斯人毕竟对东云子民开枪了,而且打死了这么多‘温和’、‘顺从’、‘勤劳’、‘淳朴’的东云子民,那么,应有的赔偿是不能少的。
    问题就是,假设有三万,不,五万,不,十万东云浪人被打死的话,应该向这些圣罗斯人索赔多少银子呢?这些卑贱的浪人,按照白砗磲港的市场价,平日里火并斗殴被打死的话,双方帮派首脑协商,一般赔偿一两银子就很可观了。
    “一人一两银子?”南山青叶很犹豫的问刑天鲤。
    刑天鲤一脸无奈的看着南山青叶,堂堂白砗磲港驻军司令,就只有这点眼力价么?
    呃,考虑到东云人在黑婆罗洲的驻军,正经士兵一个月的军饷也就只有一钱银子,街面上被打得一滩狼藉的那些东云矮子,更是在他们国内,都不被计入‘户籍’的,连人都不算的浪人。
    一两银子,似乎是公道价?
    “咳,他们是圣罗斯人,都是大种植园主,都是大矿场主,一条人命才一两银子?你不仅仅侮辱了那些英勇的,好似野狗一样被杀死的东云勇士,更是侮辱了这些可爱的肥羊,咳咳,可爱的圣罗斯盟友啊!”
    “一条人命,十个大金币!”刑天鲤挥了挥手,冷声道:“就按照这个价钱报给他们,先把人给扣起来,关进监狱,缴纳了赔偿金后,再释放出来。”
    “记住了,他们都是大富豪,都是大财主。他们被扣押在监狱内的一切开销,比如说,每天的五顿正餐,两顿下午茶,两顿夜宵,还有洗澡沐浴的柴费、水费、服装费、劳务费等,一笔一笔的都要计算清楚!”
    “甚至,他们在监狱里,他们使用了监狱设施,那些设施的折旧费,也要计算明白。”
    刑天鲤扳着手指给南山青叶算账的时候,一旁的北河仓一、北河秀逸,已经是面红耳赤、嘴角流涎的爬了过来,跪坐在刑天鲤面前,认真的侧耳倾听!
    他们不时的轻声感慨,被刑天鲤‘敲竹杠的智慧’彻底的震惊了。
    敲竹杠,或者说,绑票勒索,还能这么玩?
    监狱设施的折旧费?
    “尊主,他们在监狱中,呼吸了属于我东云的空气,是不是,还要加收一笔空气损耗费?”北河秀逸颇有‘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
    刑天鲤极其赞许的看着北河秀逸,朝着他挑出了一个大拇指!
    “那么,如果他们在监狱中放屁,似乎也可以加收一笔污染费。”北河秀逸眸子放光,被刑天鲤带歪的他,已经朝着彻底黑化的道路开始撒腿狂奔。
    更多的阴魂飘了过来。
    稍远处,一条大街上的东云浪人几乎被那些圣罗斯人用重机枪‘突突’光了,杀上瘾的圣罗斯人,甚至开始朝着街边的东云民宅胡乱扫射。
    有些家伙的重机枪里,居然装填的是以白磷弹!
    火线扫过之处,数十栋东云木楼已经燃起了大火,海风吹过,大火开始朝着四周蔓延。
    越来越多的阴魂飘了过来,刑天鲤急忙摆手,催促南山青叶去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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