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禅宗祖师
    偶,相人也。一名俑。像,似也。
    “偶”就是类似人的一种俑,是按照人来雕刻的雕塑。
    传到了这个时代,偶像基本上就已经和佛道绑定,专门指那寺院和信众家中供奉的神像。
    而佛门的偶像崇拜,比本土道门还要厉害。
    当年苏泽在敦煌的时候,就曾经听说高昌国内每年的浴佛节,都会将佛寺内的佛像请出来沐浴,然后由信徒抬着绕着城巡游,而信众们会狂热的送上自己积攒一年的钱财,供奉于佛像之前。
    北魏皇室也热衷于铸像,早期这是草原一种原始宗教信仰,以铸像成败来断事吉凶,但是很快又和佛家结合,铸造的人面佛身的铜像在占卜,又因为这个时代铸造技术不过关,铸像成功率不高,一旦铸像成功,就象征得到了天命。
    当王思政宣读完了主题,首先站出来的,是儒门的祁泰。
    祁泰先是拱手向苏泽行礼,接着说道:
    “心中有真佛的话,又何必跪拜佛像呢?世人以塑像建塔为荣,越修的富丽堂皇越觉得自己这是在积福,用凡间的富贵来求世外的福报,神佛真的会保佑这样的人吗?”
    众僧人心中咯噔了一下,纷纷看向代表佛门出战的广惠大师。
    儒门上来就炮轰佛门,可以说是来者不善了。
    那些心思更深的佛门弟子,则偷偷看向苏泽。
    祁泰这番攻击可以说是有备而来,儒门能够这么快对佛门发动进攻,很难说这到底是祁泰的急智,还是说是郡公府早就向儒门透露了辩论主题,事先准备好了的进攻话术。
    众僧人也紧张起来,偶像崇拜事关佛门根本,这倒不是教义理论上的根本,毕竟佛祖入灭前也没有让弟子铸像崇拜,而是佛像这东西在佛门的经济体系中实在是太重要了。
    铸像是功德,信徒们也会将佛寺中的佛像“请”回家供奉,当然在“请”的过程中也需要给香火钱。
    那些壮观的石窟,也都是在这套理论上,费大量时间建造的历史奇观。
    可以说,佛像是整个佛门经济的最重要环节。
    来自高昌国的广惠大师,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道:
    “佛曰:真佛无像。”
    听到这句话,一些沉不住气的僧人已经准备咒骂了。
    广惠继续说道:
    “但俗人愚钝,若没有庄严的佛像,是没办法感悟真佛的威仪,无法踏上佛法修行的道路。”
    众僧人几乎都要拍手叫好了,不愧是西域来的大师啊!
    这句话又提高了佛法的玄妙,但是又说明了佛像的作用,可以说是相当切题又妥当的回答了!
    这时候刘伯之站起来说道:
    “世间真有佛尊,那只有念想佛尊,就能踏上修行之路,根本无需借助佛像。”
    刘伯之说的,就是通过辩机兴起的新修行思路。
    当年辩机宣称只要念佛号就可以踏入修行道路,普通百姓不需要供奉昂贵的佛像,不需要进献香火钱,就可以自己念佛修行。
    如今这套理论,因为“省钱省事”,在南北都有流行。
    广惠大师沉着说道:
    “汉明帝之前,中土没有佛像,为何此地苍生不知真佛存在?”
    这个回答就连惠可都要拍手叫好了,众僧人纷纷发出了叫好声。
    就连坐在苏泽身边的重臣们也纷纷点头。
    但是很显然这位广惠大师不满足于被动防守,他进攻道:
    “没有佛像佛经,人们就能明白佛理的话。尧舜禹圣人出世前,为何世人不懂仁义礼智信?为何当时的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如同禽兽一样?”
    这句话显然是攻击儒门的,就连祁泰的脸也白了。
    广惠明白,道门早就已经打趴了,自己的对手还是儒门。
    他继续说道:
    “若是按照祁公的说法,跪拜佛像无法积福的话,那么郡公设五庙祭祀先祖,难道不是在祈求祖宗保佑?难道宗庙也是无用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没想到这个广惠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言辞竟然如此犀利,直接从偶像崇拜攻击到了儒门提倡的宗庙祭祀上,可偏偏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说到了儒门的根基礼法,祁泰也是急了,他说道:
    “郡公,佛教乃外国之法,我中原上朝岂能胡化,请废而不用!”
    祁泰这句话引起了僧人哗然。
    但是主座上的苏泽微微点头,祁泰经学修为还是差了一点,说不出对手开始攻击对方的成分了。
    看来古今的喷子,都是一样的套路。
    广惠明显段位更高,他说道:
    “如果按照祁公之言,外国之法要废而不用。那孔子的儒学是鲁国之学,对于秦地来说也是外国之法,也要予以废止!”
    众僧人纷纷喝彩。
    祁泰则脸上涨红了,他怒道:
    “鲁国和秦国早都归王化!皆为我中原正统,不可和佛教混为一谈!”广惠又追击道:
    “鲁国和秦国同归王化,因而经教可相互通用。那中原和天竺都在佛光沐浴下,何不同尊佛教?为何又要独废呢?”
    祁泰是真的被惹火了,他又用佛门弟子出家这点攻击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应该在父母身边尽孝,舍生佛门为不孝之行,向佛门供奉财物却不供养父母者,难道也能登临极乐?”
    广惠也是杀红了眼,他说道:
    “那士卒从军,祁公为官,难道不也是远离父母不孝?为何不让士兵和官员都回家侍奉父母?”
    僧人再次喝彩,但是这一次惠可没有再喝彩了。
    一直都沉默的达摩,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果然,广惠此言一出,虽然佛门都在喝彩,但是坐在石趣阁上的大人物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而那些儒门学子的脸上,则露出笑容来。
    王思政本身还是比较倾向佛门的,但是听到广惠这么说,他偷看了苏泽的脸色,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
    这句话触碰到了郡公的逆鳞了。
    之所以苏郡公以“偶像”为辩论题目,其实就是对佛门以佛像为名,聚敛钱财这件事不满。
    至少以王思政对苏泽的了解,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郡公并没有灭佛的心思。
    顶多也就是打压一下佛门,让佛门吐出一些钱财,释放出一些人口,大家不要太过分就行了。
    但是广惠这番辩论,直接触碰了郡公府的根基——兵役制度,这就是有取死之道了。
    儒门在让百姓忠孝,道门在寇谦之改革后干脆废掉了自己基层组织,放弃了主张造反的部分教义,换取统治者的庇护。
    可你佛门倒好,连一国的兵役制度都要攻击,将出家为僧和为国当兵等同在一起诡辩。
    这不是取死是什么?
    只可笑这僧人,还因为祁泰沉默而洋洋得意。
    王思政暗道,看来以后自己不能再表现对佛门的同情,不能再让家人去寺院布施了。
    就在僧人们还在为了广惠的善辩而激动的时候,突然一名僧人踏步而出。
    “广惠大师,您嗔了。”
    惠可惊讶的看着身边的师父达摩,不知道怎么就挤过了周围这些僧人们,来到了辩经会场的中央。
    达摩向苏泽行礼道:
    “天竺僧达摩,拜见郡公。”
    这时候维持秩序的王思政,已经准备派人驱赶达摩了,却被苏泽举起手掌阻止了。
    其实达摩来到关中,苏泽已经通过情报网络知道了。
    毕竟达摩投宿的永乐寺的寺监,就是苏泽召唤的随从。
    但是早已经对历史人物祛魅的他,并没有召见这位未来禅宗祖师的想法。
    说到底,苏泽对佛教这一套并不感冒。
    而且禅宗虽然在历史上名气很响,但是这个派别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名气大的原因是因为禅宗在上层知识圈子很流行,而且后世还和儒门结合得很好,所以很多禅宗高僧多见于史书,给人影响力很大的感觉。
    实际上从南北朝往下,禅宗的影响力也就这样,如果论改造佛教的效果,还不如律宗和净土宗。
    达摩双手合十说道:
    “因空见色色生欲,因慈生欲欲如海。”
    “佛本性空,都在我等心间,却要造那泥塑铜铸之物供着,反而是心中着了相。寄于外物就会升起对这些外物的欲望,最终断了修行之路。”
    “青灯下供奉佛祖,本来向慈向善的举动,可如果是为了积累福报才去供佛,那渴求的欲望压过了向佛的慈心,反而会滋生无边的欲望。”
    达摩这两句话说完,苏泽也抚掌道:
    “好!”
    可能是达摩这两句话太高深了,很多人都没能听懂。
    苏泽笑着说道:
    “大师佛法高深,受教了。”
    “大师的意思,以求果之心来修行,最终只会走向追逐名利之果的歧途。”
    “以图报之心来修佛法,那和红尘中追名逐利之辈又有什么区别?若是修无所报,是不是还要迁怒佛祖?”
    苏泽站起来说道:“以后凡本郡公治下,禁止佛像巡街之行,凡佛寺铸像皆需要在地方僧道司登记,以私铸敛财者开除僧籍!”
    众僧人脸色惨白,这又断了他们一个敛财的手段,他们将愤怒的目光投向达摩,认为是这个僧人胡言乱语,才让苏郡公给佛门如此严厉的惩罚。
    却没想到达摩对着苏泽跪拜道:
    “贫僧游历东土,乃见圣王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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